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第1章
大邺国的帝王对义子的宠爱,朝野上下无人不知。
这两人平日里父慈子孝,表面上一团和气,宛如亲生父子。
可我并非义子,而是被帝王视为耻辱、世人皆知的冷宫太子。
我曾向先生请教,该如何才能彻底斩断我与他之间的父子关系。
先生只淡淡回应:“唯有死亡方能终结。”
于是在敌军逼迫他在我和义子之间做出抉择时,我当着他的面,毫不犹豫地跃下了城墙。
……
“混账东西,你就是这样当太子的?”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怒火中烧,青筋暴起,一挥手,将手边的奏折全都砸向跪在地上的那道身影。
那人低垂着眼睛,脊背挺得笔直,一动不动地跪着。
一本奏折的边角正巧砸中他的额头,顿时鲜血渗出,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格外刺眼。
“父皇请息怒。”李承璟缓缓低头,额头叩地,发出一声闷响。
“你还记得朕是你父皇。”李冥渊猛地将手边的茶盏摔在地上,瓷片四溅,险些伤到一旁的宫女。
“你看看你这逆子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李承璟慢慢抬起头,依旧跪得笔直。
“父皇若要责罚,儿臣自当承受,只是儿臣实在不知错在何处。”
“你还敢狡辩。”李冥渊脸色阴沉,眼神如同淬毒一般。
“好,好得很。”
李冥渊怒极反笑:“太子骨头硬,那朕就替你松一松。”
李承璟闻言,低头不动,熟练地脱下外袍与白色中衣。
露出的上半身精瘦结实,却布满伤痕。有些地方还未结痂,有些则是刚刚愈合的粉色新肉,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
“你还挺干脆。”李冥渊冷笑着,站起身走到李承璟面前,指着他的鼻子。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容国挑衅在先,轩儿主动请缨带兵出征,你却在朝堂上百般阻挠,居心何在?”
李承璟眼神微敛,睫毛轻轻颤动。
果然,还是这件事。
“轩儿不过是想为父皇分忧,你却处处阻拦,是朕对你太宽容,让你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了吗?”
李凌渊越说越气。
“儿臣不敢。”
“你不敢?”李冥渊盯着李承璟恭敬却毫无波澜的神情,怒火更盛。
“你有什么不敢的?若不是先皇的遗诏,你以为你能坐上太子之位?”
李承璟低头不语,只是跪着,一动不动。
“好,好得很。”李冥渊咬牙切齿,“来人,取刑杖,好好伺候太子殿下。”
李承璟跪在殿中,脸上毫无表情,仿佛早已习惯。
“啪,啪,啪。”
皇帝高坐其上,即便宫人想手下留情也不敢,只能硬着头皮狠狠落下。
木杖打在皮肉上的闷响声中,还能听见李承璟略显沉重的呼吸。
“呵。”李冥渊看着李承璟这副模样,怒火更甚。
“你还真是倔强,朕倒要看看,你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李承璟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距离上次受刑才不过十日,身上的旧伤在第一杖落下时便再次崩裂。
每一杖下去,都是一层血肉模糊。
不过片刻,李承璟背后已是血肉不分,惨不忍睹。
“停。”李冥渊闻着浓重的血腥味,挥了挥手。
李承璟仍跪在原地,身后一片血红,有些地方甚至可见白骨,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肉。
“怎么,知道怕了?你在朝堂上顶撞朕的时候,怎么不考虑后果?”
李冥渊冷笑着,看着倒在地上的李承璟,眼中毫无怜悯。
李承璟感受到身前人的气息,稳了稳心神,强运内力支撑身体。
“怕了?”李冥渊语气冰冷,目光下移。“身为太子,不好好研读典籍,反倒学了这些卑劣手段?”
李承璟沉默不语,这样的场景,他已经经历过太多次。
从最初的解释,到如今宁可挨打也不开口。
解释有什么用?
父皇根本不会信,只会觉得他心胸狭隘,嫉妒弟弟。
只会更加厌恶他罢了。
这几回受罚间隔极短,李冥渊不开口,宫人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即便李承璟内力深厚,几十杖下来,也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眼前景象逐渐模糊,李承璟终于支撑不住,重重地倒在地上。
“陛下。”一旁的宫人惊慌失措地喊道,“太子晕过去了。”
“哼。”李冥渊冷冷地扫了一眼昏迷在地的李承璟。
“把他抬回东宫,谁也不准探视。”
“御医也不用请,他死不了。”
宫人们战战兢兢,却不敢违抗圣命,只得照办。
李冥渊望着李承璟被抬走的背影,心头怒意稍减。
“这个逆子,越来越不像话了。”
李冥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重新坐回龙椅。宫人早已将奏折捡起,整齐地放在案上。
他随手翻开一本奏折,目光却落在边角处几点暗红的血迹上。
李冥渊冷哼一声,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逆子……”
第2章
李承璟是被喉咙里火烧般的干渴感痛醒的。
寝殿内空无一人,想必是父皇下令不准任何人靠近。
他刚睁开眼,眼前便是一片漆黑,背上的剧烈疼痛让他迅速清醒,记忆也随之翻涌而出。
那黑得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夜色,像是要把他整个人都吞没进去。
他原以为自己早已习惯疼痛,毕竟一直以来,他都是个能忍耐的人。
但直到此刻才明白,再怎么能忍,疼终究还是疼。
在李承璟的记忆中,父皇总是冷峻严厉的。他几乎不记得父皇曾对他笑过。
他是父皇唯一的亲生儿子,也和李冥渊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外貌。
先皇后在生他时难产而死,因此他对“母亲”这个词,始终带着一种陌生的距离感。
他的记忆里,只有父亲。
父亲生得英俊非凡,他一直很崇拜父亲。
他觉得父亲是这世上最英武的人。虽然知道父亲严厉,但每当别人说他长得像李冥渊时,他心里都会泛起一丝喜悦。
他一直固执地认为李冥渊是个英明的君主。
他觉得父亲是个战无不胜的统帅。
每次父亲得胜归来,他都偷偷爬上城墙最高处,只为远远地看他身披铠甲的身影。
尽管这样被父皇发现后免不了一顿责打。
可那金黄色的皇袍,尽显帝王威严。
年幼的李承璟总能在人群中一眼认出父亲。他对父亲的敬仰,深入骨髓。
然而,他的父亲,似乎从未真正喜欢过他。
父皇对他极为严苛,从他记事起,只要稍有差错,就会被严厉训斥。
他不敢哭,一旦哭了,惩罚只会更重。
父皇说,他是太子,这是他必须承受的。
于是后来,他学会了忍耐。
有一次随父皇微服出宫,他看见街头小贩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景象。
他们的父亲会笑着哄孩子,会在孩子摔倒时立刻扶起,还会将他们抱在怀里安慰。
他站在一旁,像个偷偷窥视幸福的影子,看了许久。
回头望时,却只看到父皇冷漠的神情,眼中甚至透着一丝藏不住的厌弃。
他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于是更加努力,不敢有一丝懈怠。
世人皆称赞大邺国太子文武双全、才智出众,是难得的储君之才。
可他心里清楚,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让父皇多看他一眼。
他曾以为李冥渊本就如此冷漠。
也许是因为身为帝王,所以必须克制情感。总之,在李冥渊眼中,从未有过他。
后来,萧轩熠入宫,被父皇收为义子,赐姓李,改名李轩熠。
李承璟看着那个远不如自己的人,却得到了他拼尽全力都无法换取的父爱。
原来父皇也会笑,也会陪人吃饭,也会在人生病时亲自照料。
他后来听说,那是父皇年轻时心爱女子所生的孩子。
那女子后来嫁入寻常人家,生下孩子不久便病逝了。
父皇一直寻找她的消息,在得知死讯后,便将她的儿子接回宫中。
原来,父皇只是不喜欢他……仅此而已。
李承璟始终努力做一个合格的太子。他勤于修身、治理朝政,贤德仁善的名声传遍朝野,百姓也十分拥戴这位二十岁的年轻储君。
但他始终不敢有丝毫松懈。
其实,储君之位对他而言,并无太大意义。
他也并非像父皇所说那样,是为了与李轩熠争宠,或是刻意收买人心。
他的外貌和性格,都极像年轻时的李冥渊。
他不会像李轩熠那样巧言令色讨父皇欢心,也不善言辞,性格倔强。
一旦认定的事,便死不罢休。
他所渴望的,不过是李冥渊的一点关注。
但李冥渊,从不在意。
他眼中,只有李轩熠。
李轩熠心思深沉,并不像表面那般纯良无害。
只是素来精明的李冥渊,或许因为对那名白月光般的女子心怀愧疚与怀念,竟对李轩熠并不高明的伪装视而不见。
第3章
次日清晨,朝堂之上,李冥渊尚未现身,群臣已在低声议论。
“太子殿下今儿怎么没来?”
“李大人还不知情吧,太子昨日又被责罚了。”
一个“又”字,道尽了众人的心思。
短暂的沉默后,众人心里纷纷泛起一丝唏嘘。
“太子一向仁厚贤德,只是……唉……”
后面的话虽未说出口,但大家心照不宣。
为何太子屡遭责难,朝堂上下早已心知肚明。
皇帝对亲生儿子素来冷淡,却对不知从哪找来的义子宠爱有加。
“陛下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一声通传,众臣纷纷散开,齐刷刷跪倒在地。
“平身。”李冥渊目光扫过殿中众人。
最前方的位置空着,他心中莫名涌起一丝烦躁。
“陛下,”御史李大人终究忍不住,向前几步说道。
“臣冒死请问,太子殿下今日为何未到?”
“怎么?”李冥渊冷笑一声,自然明白这些人的小心思。“朕管教自家儿子,也要你们来插手?”
“太子乃国之储君,陛下的家事,便是国事。”左相也跪了下来。
他是看着太子长大的,样样都好,就是太倔强。
若他能稍微圆滑些,也不至于三天两头受罚。
“太子结党营私,朕罚他,有何不可?”
“陛下,”兵部尚书恭敬跪地,“太子一向做事周全,顾全大局,不知陛下为何如此责难?”
李冥渊眼神如刀,扫过众人。
“怎么?太子犯错,你们一个个都要替他说话?”
“陛下,”左相咬牙,膝行几步,终于道出心中所想。
“钰王虽聪慧,但从未带兵打仗,连兵法都未必精通,怎能领军出征?太子劝阻,是为了江山社稷,有何不妥?”
李轩熠,正是李冥渊亲自册封的钰王。
“放肆!”
李冥渊勃然大怒,满朝顿时鸦雀无声。
“臣不得不放肆。”左相一向刚直,此时也顾不得后果。
“钰王既不通武艺,又无实战经验,更不懂兵法谋略,若仅凭一腔热血领兵,我军必败无疑。陛下若执意让钰王出征,岂非将大轩五百年的江山毁于一旦!”
话音落下,左相将头重重磕在地上,已抱必死之心,闭目等待裁决。
此言一出,朝堂气氛顿时凝重如冰。
李冥渊端坐高位,眼中阴郁与狠厉交织。
他咬牙切齿,声音低沉而冰冷。
“好,很好。”
“来人!”他怒极反笑,吓得众臣心头一颤。
“左相以下犯上,拖出去,杖责十板!”
退朝后,李冥渊回到书房,一怒之下将案头的奏折全数掀翻。
眼底的阴霾仿佛要溢出来,书房外的宫人战战兢兢,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李佑。”
“奴才在。”
李冥渊怒气未消,脑海中却浮现出早朝时那个空着的位置,心中莫名烦躁。
“去告诉那个逆子,让他明日早朝务必出席,省得这些老东西吵得我头疼。”
“是。”李佑应声,却未立刻离去,迟疑片刻后轻声问道。
“陛下,是否要给太子送些药?”
“送什么药?”李冥渊冷笑。
“他不是太子吗?连这点苦都吃不了,将来如何担起大任?”
“是。”李佑不敢再多言,正要离开,又听见李冥渊低声开口,语气有些别扭。
“把伺候他的人还回去吧。”
李佑惦记着太子,谢恩后匆匆离去。
影一虽忠心耿耿,武功高强,就是性子太过耿直了些。
第4章
李承璟跪在殿中,神情平静地听完李佑宣读的李冥渊口谕。
“儿臣领旨,谢恩。”他低声说着,额头叩向地面。
李佑刚念完圣命,连忙伸手将他扶起。
李承璟神色如常,语气恭敬地向李佑道谢。
若不是他脸色过于惨白,嘴唇毫无血色,整个人看起来倒也算镇定自若。
李佑自小便跟随在祁凌风身边,李承璟也是他看着长大的。
“殿下……”他欲言又止。
这位太子殿下,无论是容貌、气度,还是性子,都与李冥渊极为相似,只是比之少了些冷硬,多了几分隐忍。李佑心里对他是怜惜的。
先皇后出身名门,在李冥渊得胜回京时曾远远见过一面。
那时的李冥渊意气风发,身为储君,又生得一副好相貌,是京城无数贵女心中的良人。
先皇后的母亲也曾在那次见过他后心生倾慕,多次请求父亲向先皇提亲。
可李冥渊心中早有钟情之人,对这门亲事断然拒绝。
她一时情急,便动了歪念,趁李冥渊赴宴时,在他酒中下了迷药,趁其不省人事时与他有了肌肤之亲,被人当场撞破。
先帝震怒,不仅斥责李冥渊不知自重,玷污了女子清白,为了保全皇家颜面,也只得仓促赐婚。
李冥渊原本已有心上人,却因这场变故被迫放弃。
从此,他对先皇后恨之入骨。
成婚之后,他从未碰过她一次。
谁料那一夜的荒唐,竟让先皇后怀上了李承璟。
她在怀胎期间忧思过度,最终难产而亡。
李冥渊甚至连看一眼刚出生的李承璟都未曾。
在李冥渊眼中,李承璟是他一生的耻辱,是世人指责他的根源。
可一个孩子,又能有什么错?
李佑心中暗叹,小心翼翼地将李承璟扶到榻上。
“殿下,若不嫌弃,老奴帮您上药吧。”
李承璟背部的伤势严重,自己难以处理。
陛下虽将东宫的旧人调了回来,却未准御医前来诊治。若让下人动手,李佑又怕他们粗手笨脚,反而加重伤势。
“好。”李承璟轻声答应,顺从地脱下外衣。
“那就劳烦公公了。”
李佑的目光落在他背上,心头一震。
那是一片触目惊心的伤痕。
即便他早有准备,也没料到李冥渊这次竟下手如此狠厉。
鞭痕、杖痕交错密布,还有因动作牵拉导致的伤口撕裂。
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殿下,得罪了。”
……
李佑几乎是颤抖着手,才将药膏小心翼翼地涂完。
离开东宫时,他的手仍在微微发抖。
第5章
“怎的这般晚才回来?”
李冥渊正低头批阅奏章,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刚进门的李佑。
“对了,太子那边情况如何?”
李冥渊语气随意地问了一句,手中的笔却因停顿太久,纸页上洇开了一团李迹。
“太子……”
李佑一想到李承璟背上那触目惊心的伤痕,声音都不自觉地发颤。
他在李冥渊身边多年,见过的场面也不少,可那样的伤势,光是看一眼就让人头皮发麻,不知李承璟是如何忍下来的。
李佑咬咬牙,打算为太子说几句好话。
还未跪下开口,门却被推开了。
“轩儿来了。”
李冥渊见李轩熠进来,随手搁下笔,眼中顿时浮现出一抹笑意。
他扫了眼李佑,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行了,那个逆子,死了反倒让朕省心,你退下吧。”
“是。”
李佑不敢多言,临走前还是忍不住回头狠狠瞪了李轩熠一眼,当然没人察觉。
出了宫门后,李佑命人找到了那天动手打李承璟的两人,眼神冷冽,随便安了个罪名将他们打入辛者库服苦役去了。
“来,轩儿,让父皇好好瞧瞧。”
李冥渊将奏折推到一旁,顺手将桌上的点心挪到李轩熠面前。
李轩熠生得唇红齿白,虽不及李承璟那般俊美出众,却像极了瓷娃娃,让人忍不住生出几分怜爱。
“轩儿,这糕点……”
李冥渊刚想问他是否喜欢,话到嘴边却突然想起了李承璟。
这些点心,是李承璟特意让人准备的。
李冥渊有胃病,一忙起来就忘了吃饭,李承璟便悄悄吩咐御膳房备些养胃的点心放在书房。
若不是李佑无意中提起,李冥渊至今还蒙在鼓里。
当时只觉得他是别有用心,讨好自己。
第二天还冷哼一声,训斥他别总想着用这些歪门邪道来博取好感。
如今看着李轩熠吃着这些点心,心里却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他对李承璟向来不喜,从未与他共进过一顿饭,自然不知道他的口味。
“父皇,怎么了?”
李轩熠见李冥渊忽然沉默,看着点心出神,有些疑惑地问道。
“哦,没什么。”
李冥渊回过神来,伸手摸了摸李轩熠的脸,眼中满是温柔。
“你太子哥哥的事,听说了吧?”
“嗯。”
李轩熠放下手中的点心,低垂着眼,神情楚楚可怜。
“父皇,太子哥哥身份尊贵,怎么能因为我……”
“胡说。”
李冥渊轻轻敲了下李轩熠的额头。
“你是父皇最疼爱的儿子,不许这么说自己。”
看着李轩熠一脸懵懂的模样,李冥渊轻叹一声。
“你啊,就是太善良了,你太子哥哥犯了错,自然要受罚。”
“可太子哥哥也许是太冲动了,一时糊涂。父皇打了他那么多板子,是不是太严厉了些?”
“他还糊涂?”李冥渊冷哼一声,神情冷漠,语气严厉。
“他自小心术不正,处处争风头,朕自然要重重罚他,让他长点记性。”
送走李轩熠后,李冥渊望着桌上的奏章陷入沉思。
与容国的战争不可避免,他心知肚明。从各方面来看,李轩熠都不具备领军打仗的能力,只是看他那副哀求的模样,再想到他的生母,李冥渊又实在难以拒绝。
他欠她太多。
罢了,李冥渊心想,那就让他去吧,到时候再安排几位得力的将军随行便是。
另一边,
照顾李承璟的人被放回来后,影一刚接到解除禁足的命令,便急匆匆赶了回来。
影一是李承璟的心腹,身手高强。
他本是个孤儿,当年快被冻死时被李承璟救起。
后来发现他天赋异禀,是练武的好苗子,便被送入暗卫营。
从暗卫营出来后,一直跟随李承璟左右。
武功在暗卫中数一数二,与暗卫首领不相上下。
区区禁足,影一原本可以轻松脱身,但李承璟再三叮嘱不可违抗皇命,他才一直忍着没动。
“殿下。”
影一刚回到李承璟身边,便急着查看他的伤势。
身为影卫,他对血腥味尤为敏感。
“没事。”
李承璟摆摆手,用眼神示意桌上的一小盒药膏。
那是西域进贡的上品伤药,数量稀少,上次出征时李冥渊赏了他一小盒,他一直没舍得用。
“你把它送去左相府,小心别被人发现。”
左相挨了十板子,怕是半个月都下不了床。
影一看了看,没动。
他家殿下伤得这么重都没舍得用,现在倒大方送人。
但最终还是拗不过李承璟,不情不愿地去了。
李承璟看着影一消失在夜色中,嘴角轻轻扬起。
第6章
次日早朝
“太子殿下。”众臣纷纷向太子行礼,李承璟轻轻点头回应。
他一向如此,无论身处何地,举止言谈都一丝不苟,规矩得体。
今日他身着一袭深色长袍,神情淡然,气场冷峻疏离,举手投足间尽显尊贵与威严。
若不是脸色依旧苍白如纸,旁人恐怕真会以为他只是寻常状态,而非刚经历一场重罚。
“殿下……”
一群朝臣将李承璟围在中央,却迟迟无人开口,提及昨日之事。
毕竟,皇帝对太子的冷淡态度,朝中无人不知。
些许过错,便招致责罚,已是常态。
“诸位大人无需多虑。”
李承璟心思敏锐,自然明白众人心中所想。
望着他们眼中隐含的关切,他心中泛起一丝暖意。
“只是些微伤,是本宫做事不当,惹怒了皇上,无甚大碍。”
微伤?
若不是昨日那股浓重的血腥味直冲鼻腔,还真能被他这番话糊弄过去。
“只是本宫近日不便出宫,若有闲暇,还请诸位替本宫多去探望左相。”
众人纷纷应允。
李冥渊踏入大殿时,正巧看到李承璟与群臣交谈的一幕。
这逆子,昨日刚受过刑,今天又开始拉拢人心,看来是打得还不够狠……
“咳咳……”李冥渊故意咳嗽几声,众人立刻识趣地各自归位。
李承璟神色如常,站在朝堂之上,一举一动皆合礼法,挑不出半点瑕疵。
“哼,孽障。”
“原以为他伤得多重,现在看不是还好好的站着?”
李冥渊边想边回想起昨日那盘糕点。
他忽略了李承璟因虚弱而微微颤抖的嘴唇。
今日早朝散得很快,待众人退去后,李冥渊却突然叫住了正欲离开的李承璟。
李承璟不明所以,但依旧如往常一般,在皇帝靠近时,利落地跪下行礼。
想到昨日那盘点心,李冥渊心中竟生出一丝异样的情绪,不再只是厌恶。
“几日后宫宴筹备得如何?”
“回父皇,”李承璟低垂眼眸,语气恭敬。
“一切已安排妥当。”
李冥渊看着他那副恭敬中又带着疏离的模样,心中莫名烦躁。
“罢了,你下去吧。”他挥了挥手。
李佑跟随皇帝多年,自然明白他话中未尽之意。
这对父子,一个倔,一个更倔,谁都不肯直说心里话。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承璟一如往常地请安、上朝、批阅奏折。
凡是李冥渊交代之事,他总能迅速而完美地完成。
纵然李冥渊对李承璟始终心存不满,也不得不承认,他在治国上的才能,甚至超过了自己。
不知为何,这几日李冥渊脑海中频频浮现李承璟的身影。
或许是那些每日更换的养胃点心,不经意间勾起了他的思绪。
明明从未说过自己喜欢什么口味,可每日送来的糕点,却总能恰到好处地合他胃口。
李冥渊有时看着那张英俊的脸庞,会不自觉地出神。
他与年轻时的自己确实相似,但李冥渊总觉得,这孩子比当年的自己更加俊朗几分。
眉眼如剑,眼神锐利,天生一副威严之相。
他深知,自己与李轩熠的关系更像是父子,而与李承璟之间,似乎更像是君臣。
李轩熠那孩子懂得讨人欢心,而李承璟,哪怕被打死,也绝不会低声下气地说一句软话。
第7章
另一边
随着容国局势愈发紧张,李承璟不敢有丝毫松懈,生怕宴会上混入刺客或奸细。
他安排人手层层筛查,查到太子李轩熠的寝宫时,李轩熠却红着眼眶跑去向李冥渊哭诉,说哥哥不信任他。
李冥渊一边温言安抚李轩熠,一边训斥李承璟做事太过死板,小题大做。
李承璟跪在殿中,脊背挺得笔直,始终不肯低头。
他总是这样,即便跪着,也从不真正服软。
李冥渊见状,心头火起,语气冷了几分。
“不是喜欢跪吗?”他声音里带着讽刺,“那就跪够三个时辰。”
“儿臣遵命。”
李承璟语气平静,仿佛真的毫无怨言。
李冥渊不再看他,转而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李轩熠身上。
“来,轩儿,”他温和地招呼道,“这是你最爱吃的点心,父皇特地让人准备的。”
“谢谢父皇,父皇最疼我了。”
李承璟依旧跪着,以一国储君的身份跪着,只为安抚李轩熠的委屈。
李轩熠笑得天真烂漫,偶尔眼神扫过地上跪着的李承璟。
可李承璟脸上毫无波澜,看不出一丝情绪变化。
这让李轩熠略显失望。
直到夜深,李轩熠离开后,李冥渊才准许李承璟起身。
他的双腿早已麻木,只能运功缓解,才缓缓站起。
李冥渊见他动作迟缓,心里又是一阵不悦。
“堂堂太子,跪一会就站不稳了?这样的身子骨,朕怎么放心把江山交给你?”
李承璟将情绪压在眼底,一言不发。
片刻后,他低声应道:“是。”
李冥渊盯着他离去的背影,冷哼一声。
这个儿子,天生就是来气他的。
宫宴设在御花园,定在晚间举行。
受邀的有朝中重臣及其嫡长子女,场面热闹非凡。
李冥渊坐在最上方,兴致勃勃地看着台上的歌舞表演。
宴会由李承璟操办,处处新颖,又不失礼数。
身为太子,他坐在李冥渊稍下一点的位置,而李轩熠则坐在李承璟之下。
李承璟能感觉到无数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却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
节目之一是李轩熠安排的。
是从边疆请来的舞女,在鼓上起舞,兼具乐舞之美。
这些舞女先前住在李轩熠寝宫,李承璟未得许可,未曾查问。
她们动作轻盈,仿佛凌空飞舞。
李冥渊看得连连点头。
“轩儿,过来。”他笑着招手,让李轩熠坐到自己身边。
这种不合礼制的举动,并非头一回,但当着众臣之面,无疑是让太子难堪。
李轩熠乖巧地坐到李冥渊身旁,笑容中透着几分得意。
舞女中一人撑着伞遮住脸,伞一开,几枚银针疾射而出,直取上位的李冥渊。
李承璟猛然抬头,将桌上的茶杯碗盏挥出,精准地击落银针。
“影一!”他低喝一声。
“护驾!”
李承璟腾空而起,在空中几个翻转,迅速落在舞女面前。
她不是李承璟的对手,几个回合便被制服。
李承璟确认四周再无威胁,回头禀报。
“回父皇,刺客已死,服毒自尽。”
李轩熠吓得一时语塞,直到李承璟开口才回过神来。
“父皇!父皇!”他扑跪在地,紧紧抓着李冥渊的衣袖。
“儿臣真的不知道会这样……我只想让父皇高兴才请她们来的啊……”
李轩熠死死拽着李冥渊的衣袖,泪水不断滑落。
李承璟目光始终紧锁着李轩熠的一举一动。
察觉到李承璟的注视,李轩熠哭得更伤心了。
“够了。”李冥渊终究舍不得责怪,将他扶起。
“这是容国的阴谋,朕相信与轩儿无关。”
这句话无疑是告诉众人,此事就此作罢。
李轩熠依偎在李冥渊怀中,低声抽泣。
一场惊变后,众人自然没了兴致,纷纷告退。
李承璟却仍站在原地,目光停留在刺客倒下的地方。
“殿下?”影一走近,见他神色凝重。
“有什么发现吗?”
李承璟沉吟片刻,终于开口。
“那女子身手利落,绝非寻常刺客。”
“极有可能是皇族秘密训练的死士。”
他将视线转向影一。
“你去查查,最近容国有什么异常举动。”
影一领命,迅速隐入夜色之中。
第8章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
转眼又到了一年一度的秋季围猎。
李承璟本就生得俊美,身形颀长,身着利落的骑装,背后挎着弓箭,骑在马上,神采飞扬,气度非凡。
他胯下的坐骑是匹汗血宝马,自小陪伴左右,极通人性。
前来参加围猎的贵族女子不少,一见到身着劲装的李承璟,原本叽叽喳喳的谈笑声顿时戛然而止。她们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舍不得移开一眼。
李承璟对那些投来的目光视若无睹,只是静静望着骑马靠近的人。
“父皇。”
他端坐在马上,微微颔首行礼,举止得体,毫无破绽。
“你义弟呢?怎么没见他来?”
李冥渊目光扫过四周,皱眉问道。
“回父皇,他在营帐里休息。”
“这孩子,”李冥渊的目光越过李承璟,望向祁宣所在的营帐,脸上露出些许不满,“身子不舒服还来参加秋猎。”
虽然语气依旧冷淡,但已比从前多了几分关切之意。
“算了,由他去吧。”
李承璟垂下眼帘,抿了抿唇,神情晦涩不明,没人能看出他在想什么。
李冥渊不再多言,双腿一夹马腹,策马向猎场深处奔去。
李承璟稍作停顿,便迅速策马跟上。
两匹良驹一前一后,在林间飞驰。
李冥渊箭术精湛,连发连中,兴致大起,继续向林深处驰去。
早已超出了安全区域,李承璟察觉后神色微沉,策马靠近了些,紧紧跟随。
身后的护卫渐渐被远远甩在后头。
这里是一片原始密林,宛如迷宫一般。
前几天刚下过雨,地面泥泞不堪。
忽然,在经过一片泥地时,马匹突受惊吓,猛然一跳。
李冥渊毫无防备,身体被甩出马背的瞬间,本能地施展轻功,脚尖一点,腾空跃起。
“糟了,是沼泽。”
落地的刹那,李冥渊心中一沉。
他试着挣扎了一下,却发现越陷越深。
“父皇!”
李承璟离得不远,见状立刻飞身下马。
不过片刻,泥浆已漫过李冥渊的膝盖。
李承璟心中顿时明白。
“该死。”他在心中暗骂一声。
好在李冥渊所在的位置离岸边不远。
他迅速从汗血马上解下马鞭,将一端牢牢绑在树干上,一手紧握鞭子另一端,另一只手向李冥渊伸去,紧紧抓住他的手。
“父皇,抓紧我。”
两只手紧紧相握,李承璟手臂青筋暴起,可见他用了多大力气。
他背部的伤势本就未愈,这几日忙于宫宴与秋猎,根本没有时间静养,伤口刚刚结痂,此刻因剧烈拉扯再次崩裂。
剧烈的撕裂感与疼痛让他紧咬牙关,但他无暇顾及这些。
他拼尽全力,也只能勉强阻止李冥渊继续下沉,却无法将他拉上来。
李冥渊武功高强,但在沼泽之中,内力毫无用武之地。
这种泥沼,越是挣扎,陷得越快。
看着李承璟额角渗出的冷汗,李冥渊心中微微一动。
李承璟那双修长的手因用力过猛而微微颤抖。
短短的马鞭在两股巨力拉扯下,突然从中断裂。
李承璟毫无准备,受惯性影响向沼泽方向踉跄了几步,反应迅速地抓住身旁一丛荆棘,才稳住身形。
自始至终,他握着李冥渊的手从未松开。
荆棘上的尖刺深深扎入李承璟的掌心。
鲜血瞬间涌出。
他却仿佛毫无知觉,死死盯着李冥渊脚下的沼泽。
泥浆已经没过了李冥渊的腰部。
李承璟内心焦急,照这样下去,他根本无法将李冥渊救上来。
冷静。
他更用力地抓住荆棘,让刺扎得更深,一是为了更稳固,二是想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
李冥渊望着李承璟满是鲜血的左手,红色顺着腕部滴落,渗入泥土,消失不见。
他第一次觉得,李承璟所做的一切并非作秀。
身为太子,只要他此刻松手,明日便可谎称意外,顺理成章登基称帝。
以他在朝中的威望,无人会提出异议。
或者装作力竭,又或者借口去搬救兵……
无论选择哪一种,他都不至于陷入如此危险的境地。
李承璟在他面前一向从容不迫,哪怕受再重的伤,也从不显露出一丝狼狈。
但此刻,那只紧紧抓住自己的手,用的是实打实的力气,绝非虚张声势。
这是李冥渊第一次见到李承璟如此失控的模样。
忽然,李冥渊感觉到一股暖流从李承璟掌心传来,顺着身体蔓延至脚下,仿佛有了支撑点。
他来不及细想,立即借力运功,借助李承璟的力量腾空而起,终于脱离了沼泽。
李冥渊略作活动,感觉身体有些僵硬,正要开口对李承璟说些什么。
却见李承璟脸色苍白,嘴角溢出血丝,整个人仿佛耗尽了力气,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李冥渊立刻上前一步,将他扶住。
鲜血从他唇角滑落。
“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李冥渊回想起刚才从李承璟身上传来的、能化为实体的内力。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浮现,令他心中一震,脸上甚至浮现出少有的惊慌神色。
第9章
“动用了心脉之力,你竟强行催动了心脉之力。”
李承璟张了张嘴,良久,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李冥渊见他这副模样,心头猛地一颤,连带着声音都柔和了几分。
或许是因为此刻确实有些慌乱,他竟未察觉自己抱着李承璟的动作,甚至带着几分,温柔……
“别说话,朕带你回营找太医。”
话音未落,李冥渊便抱着李承璟想要起身,却注意到他左手仍紧紧攥着那根荆棘。
李承璟早已筋疲力尽,可那荆棘上的刺却深陷皮肉之中,李冥渊只能强忍着心疼,将他的手轻轻掰开。
那些尖刺早已刺入血肉,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李冥渊无奈,只能先替他将刺一一拔除。
李承璟此时已然昏迷,每拔一次刺,他的身体都会剧烈颤抖一下。
是痛的……
方才紧紧握着他的手,是用了全力的,不像是假的。
李冥渊忽然心头百感交集。
他一向痛恨先皇后,也将这段荒唐一夜带来的儿子视作耻辱。
因此,从未将他当作自己的亲生骨肉看待。
但此刻看着他拼尽全力的模样,李冥渊心中竟泛起一丝从未有过的愧疚。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李承璟身上的伤疤竟是如此触目惊心……
回到营帐后,李冥渊立刻传唤太医前来诊治。
皇帝和太子同时失踪,营帐中早已乱作一团,几乎所有人都出去寻找。
李冥渊将李承璟轻轻放在榻上。
帐中此刻只有李冥渊、太医,以及榻上昏迷不醒的李承璟。
李冥渊面上依旧冷淡如常,只是眼神深处藏着一丝连先前陷入泥沼时都不曾有的慌乱。
他那双满是血迹的手,此刻竟微微颤抖着。
那是李承璟的血。
从他背后撕裂的伤口中流出,甚至浸透了衣袍,染红了李冥渊的手掌。
若不是亲眼所见,李冥渊根本无法想象,李承璟背后的伤竟已严重至此。
原本以为这些日子他面色如常,伤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今日一见,纵使是久经沙场的他,都不由得心惊胆战。
整片后背布满鞭痕与杖伤,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今日全被撕裂开来,血肉模糊,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
太医诊着脉,脸色越发沉重。
“如何?”
李冥渊的声音冰冷,仿佛刚从寒潭中捞出。
“陛下,”太医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
“太子身体本就带伤。”他一边说,一边小心措辞,生怕哪句话说得不对,就会惹得暴怒的帝王大开杀戒。
“再加上强行催动心脉之力,导致气息逆行,这才吐血不止。”
太医每说一个字,李冥渊的心便沉一分。
那些伤,哪一道不是他亲自下令打的?
为何没有静养?还不是因为他每日让他处理大量政务。
李承璟那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总是让李冥渊忽略了他的真实身体状况。
以至于后来,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身为太子,这些小伤不该成为他参与朝政的阻碍。
李冥渊忽然想起那天,李佑从太子宫回来时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那时他想说什么?
李冥渊回忆,当时正巧李轩熠来了,他想着李承璟死不了,便把李佑打发了出去。
然后呢?
然后李轩熠吃着李承璟命人准备的点心,他还曾在心里责怪李承璟,不如李轩熠那般懂事机灵。
第10章
心脉之力。
李冥渊与李承璟皆为练武之人,自然清楚心脉之力的利害关系。
习武者最看重内力修为,一旦强行激发心脉之力,虽然短时间内能将内力凝实,功力飙升,但代价极为惨重——不仅严重伤身,还会折损寿元。
使用之后,内力大幅衰退,若想恢复到先前的水平,几乎比登天还难。
更何况,李承璟本就身负重伤。
李冥渊不知道李承璟是在怎样的情况下、怀着怎样的心思,竟敢在重伤之际动用了心脉之力。
他目光缓缓落在李承璟左手缠绕着的绷带上。
那是一圈又一圈的白色绷带,紧紧包裹着手掌。
那一根根刺,扎得极深,数量又多,全插在手上。
李冥渊回想起替他拔刺时的场景——李承璟正昏迷不醒,每动一下,身体便会无意识地颤抖,他看着只觉心头一阵刺痛。
明明那么怕疼,却在抓住荆棘时毫不犹豫;
明明那么怕疼,可在挨打时却一声不吭,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就连当初李轩熠生病,李承璟虽在床前守候,也从未如此揪心过。
“太子何时能醒?”李冥渊稳了稳情绪,问向一旁战战兢兢的太医。
“回陛下,微臣已施针稳住太子心脉,大概还需半个时辰。”
“不过……”御医迟疑了一下,斟酌着措辞。
“殿下伤及心脉,日后还需静心调养,否则恐怕会留下难以挽回的后患。”
难以挽回的后患。
李冥渊在心中默念这几个字,沉默良久。
“下去吧。”
待太医离开后,李冥渊缓步走到榻边,缓缓坐下。
看着这个从小就不讨自己欢心的儿子。
每每看到那张与自己极为相似的脸,李冥渊心中便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厌恶。
那是他的耻辱,是他未能与心爱之人相守的根源。
可此刻,望着李承璟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李冥渊心中却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
眉眼与他极为相似,只是唇色因虚弱而异常苍白。
他忽然想起那天上朝时,李承璟的嘴唇似乎也是这般苍白。
只是当时他忽略了。
是真的没注意,还是下意识地觉得他死不了,所以没放在心上?
答案显而易见。
李冥渊望着昏迷中的儿子,心中百感交集。
或许,他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
李冥渊也说不清,这些年对他的偏见,到底是因先皇后,还是源于自己心底的执念。
许久之后,营帐中才传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李承璟醒来时,正好对上李冥渊的目光。
“父皇。”李承璟下意识想撑起身子,却被李冥渊迅速制止。
他感觉右手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温暖,有些恍惚。
那种温度,仿佛与他在沼泽中握住的那般相似。
李承璟立刻否定了自己的念头,心想自己大概是病糊涂了。
“伤得这么重,还想着动?”
“父皇……”李承璟望着李冥渊眼中那一抹担忧,竟生出一丝不真实感。
“您是在关心儿臣吗?”
李承璟无意识地动了动右手,却只抓到一片虚空,仿佛刚才的温度只是幻觉。
他紧抿着唇,似乎在等待李冥渊的回答。
李冥渊难得从李承璟眼中看到一丝期待。
沉默半晌后,终究是李冥渊先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
“你是朕的儿子,朕自然会关心你。”
说完这句话,李冥渊自己都觉得有些讽刺。
毕竟李承璟背上那密密麻麻的伤痕,还历历在目。
但李承璟却似乎极为意外,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或许是因为身体虚弱,又或许是因为刚从昏迷中醒来,
李承璟第一次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
这让李冥渊仿佛在儿子眼中,看到了除了冷漠之外的其他情绪。
那是——欣喜?
“行了。”李冥渊终究不善与李承璟相处。
他故作威严地咳了两声,打破这微妙的气氛。
“朕待会儿再来看你。”
“是。”
李承璟在李冥渊离开后,怔怔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久未回神。
他有种恍惚的感觉,像是一场梦。
他总觉得,刚才有一只手一直握着自己。
那种温暖,让人忍不住沉醉其中。
“父皇。”李承璟轻声默念这两个字,在心里反复说了许多遍。
李冥渊刚回到营帐,便看见李轩熠已在帐内等候,略感意外。
他揉了揉眉心,还是露出惯常的温和笑意。
“轩儿来了。”
太子之事,李冥渊已下令御医严守秘密。
当时春猎随行众人皆外出寻找天子与太子的下落,营帐中几乎无人,其他人自然也不知情。
“父皇,”李轩熠见李冥渊神色与往日有些不同,只当他是过于疲惫,便照旧施展撒娇手段。
他半跪在李冥渊身旁,像小时候那般,撒着娇。
“父皇你看。”
李轩熠卷起衣袖,露出手臂上一道略带青紫的伤痕。
“儿臣为了找你,骑马摔了一跤,可疼了。”
李轩熠眼中含泪,可怜巴巴地望着李冥渊,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若是往日,李冥渊早就将他扶起,心疼地查看伤口,还亲自为他涂上最好的药膏。
但今日,看着李轩熠那道青紫伤痕,李冥渊却莫名心烦意乱。
他脑海中浮现出李承璟那触目惊心的伤痕,滴血的手掌,还有口中不断涌出、止都止不住的鲜血……
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
还有李承璟昏迷中不断呢喃的话语,李冥渊低头听了许久,才辨认出那每一句,都是在呼唤他。
“父皇。”
李轩熠见李冥渊盯着自己的伤口发呆,心中有些不满,便又摇晃着他的手臂,努力挤出几滴眼泪,送到李冥渊眼前。
李冥渊今日却对李轩熠的眼泪感到格外刺眼。
他转了个身,不动声色地抽回被李轩熠握住的衣袖。
“朕今日有些疲惫,你先回去吧。”
李轩熠从未见过李冥渊如此冷淡,见他神色异样,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草草行了一礼,不情不愿地退了出去。
终于,帐中恢复了安静。
李冥渊独自坐在营帐中,一言不发,望着门口出神,似在低声自语:
“朕是不是对他太严厉了?”
第11章
晚饭时,李冥渊没什么胃口,便让人把饭菜都撤了下去,一个人走到营帐外面。
夜里风势不小,李佑见状,给李冥渊披上了一件雪狐白裘。
月光洒落下来,李冥渊本就身形修长,柔和的银辉映在他的脸上,更添几分孤寂。
他低头不经意间看到身上这件大氅。
这件雪狐皮衣是李承璟十七岁那年,独自登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天山,猎得的雪狐所制。
那年李承璟满身血气归来,随后命宫中最好的绣娘连着赶工三个月,只为赶在他生辰前完成这件礼物。
天山的凶险世人皆知,不少高手葬身其中,尸骨难寻。
因此李承璟此举,震惊朝野。
但那时的李冥渊并未放在心上,若不是今日之事,他几乎都忘了这大氅的来历。
李冥渊神色微沉,等他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已不知不觉走到了李承璟的营帐前。
他站在帐外良久,终究还是没能鼓起勇气掀帘而入,转身欲离开时,却听见帐内传来李承璟的声音。
“父皇不进来吗?”
李冥渊的脚步一顿,最终还是掀帘走了进去。
李承璟刚要起身行礼,被李冥渊抬手制止。
他只好作罢。
李冥渊的目光在李承璟身上快速扫过,又迅速收敛。
李承璟低垂着眼,神情平静,与平日无异。
若不是空气中弥漫着艾草都遮不住的血腥气,以及他苍白的脸色,李冥渊几乎要相信他真的无恙。
那之前呢?李冥渊心中暗想。
又有多少次,李承璟是这样撑过来的。
两人各自沉默,谁也没有开口。
营帐内一时陷入沉寂,只有炭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李冥渊不经意间瞥向桌上的饭菜,眉头微微皱起。
“怎么没吃东西?”他本意是想关心,语气却依旧带着责备。
他自己也察觉到语气的生硬,心里暗骂自己不懂表达,连对亲生儿子说句软话都不会。
但话已出口,无法收回。
李承璟似乎早已习惯这种语气,只是轻轻点头,“儿臣不饿。”
他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李冥渊沉默片刻,终是妥协。
“你身上有伤,不垫些东西,等会怎么喝药?”
他没等李承璟回应,便走到桌边,稍作思量后端起一碗粥,走到榻前。
李承璟下意识伸手去接,却被李冥渊拦下。
在李承璟略带疑惑的目光中,李冥渊舀起一勺粥,递到他唇边。
李承璟低头看着缠满纱布的右手,拒绝的话哽在喉间。
“多谢父皇。”
营帐里暖意十足,粥还有些烫,李冥渊没经验,不知道要先吹凉。
李承璟毫无表情地咽下了带着热度的粥,左手藏在被子下的小指微微勾动,却只抓到一片空虚。
他觉得父皇的手很好看,修长,带着薄茧,那是常年练剑留下的痕迹。
他一直都很敬仰父皇的武功。
只是在察觉到父皇并不喜欢自己后,他将这份情感深深埋藏起来。
他做不到像李轩熠那样肆意撒娇,就算做了,也只会换来李冥渊的厌烦。
于是他只能更加严于律己,让自己的一言一行都挑不出错。
“多谢父皇。”
另一边,看着李承璟这般疏离拘谨的模样,李冥渊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
他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儿子。
如果抛开他母亲的事,李冥渊心想,他或许会很喜欢李承璟。
毕竟他们长得那么像。
李承璟是个出色的太子,将来也会是个明君。
他的治国才能极强,文武兼备,甚至比起自己也毫不逊色。
李承璟的母亲难产去世,他从没见过自己的母亲。
而对这个名义上的父亲,却始终保持着距离。
李冥渊感到头疼,他想和李承璟亲近些,像和李轩熠那样,可想到李承璟的性格,他又不知从何下手。
向来在朝堂上运筹帷幄的帝王,第一次在亲子关系上犯了难。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李冥渊放下手中的碗。
营帐内再次陷入沉默。
……
李冥渊对外宣称身体不适,提前结束了春猎,匆匆返回宫中。
众人虽有疑惑,但天子之命,没人敢多言。
回宫后只要一有空,李冥渊就来看李承璟。
这几日看着李承璟一声不吭地喝下一碗又一碗苦药,虽然谁都没说,但两人之间似乎多了一丝微妙的气氛,关系也悄然缓和了些。
上一次来李承璟的太子府,是什么时候?
李冥渊已经记不清了。
李承璟喜静,屋内陈设也偏向素雅,清一色的灰白,与宫中其他殿宇的奢华风格截然不同。
李冥渊有些不认同,堂堂太子,屋里布置怎能如此简单。
他本想让人重新布置一番,可看到李承璟的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对这个儿子了解太少,连他喜欢怎样的布置都不清楚。
若是改得不合他心意,李冥渊想,李承璟也不会说什么。
还是等以后了解清楚再改吧。
反正他们父子,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父皇有话要说吗?”
李承璟歪着头,看着神色迟疑的李冥渊。
“没什么。”李冥渊回过神来,轻咳一声。
他抬手轻轻摸了摸李承璟的头发,“你好好养伤。”
李承璟顺从地低下头,轻声应了一声。
李冥渊看着李承璟乖巧的模样,眼中不自觉流露出一抹温柔。
春猎结束后,御书房堆积了不少各地呈上来的奏折。
其中有不少是关于与容国边境冲突的。
容轩两国皆为强国,边境摩擦不断,小冲突频频发生。
李冥渊暗中调兵遣将,以防不测。
第12章
李轩熠这些日子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书房里,整天缠着李冥渊。
李冥渊政务繁忙,但对这个从小宠爱的孩子实在狠不下心来斥责。
原本三个时辰就能处理完的事务,常常被拖延,甚至要多出一倍的时间才能结束。
“轩儿。”李冥渊宠爱地轻抚着李轩熠的脸庞。
李轩熠生得像一尊白瓷娃娃,和他母亲一样,透着一股惹人怜惜的气质。
当年初见他母亲,正是她身上那种楚楚动人的气息,让李冥渊一见倾心。
“父皇。”李轩熠轻轻蹭着李冥渊的手。
“您已经好久没有陪过轩儿了。轩儿听说城外十里有片林子,常有野兽出没,想请您带我去看看。”
“不行。”李冥渊放下笔,语气柔和地劝道。
“那地方人迹罕至,你又不会武功,万一遇到危险,让父皇怎么办?”
“不会的。”李轩熠拉着李冥渊的衣袖撒娇,“有父皇在,肯定不会出事。父皇武功盖世,带我去我才安心。”
“秋猎回来得太匆忙,儿臣还没好好玩过。”李轩熠见李冥渊有些松动,语气更加软糯,半跪在地上,像小时候那样撒起娇来。
“再不去,秋天就过去了,就没机会了。”
……
李承璟是从李佑那里得知李冥渊带李轩熠秘密出宫的消息的。
李佑曾经试图劝阻,但没能拦住。
这次出行不合礼制,李冥渊自然没有告知任何人。
影一又被李承璟派去调查容国的事,不在身边。
李承璟听后,眉头微蹙,在李佑以为他不会回应时,缓缓开口:
“他们在哪?”
谁也没料到,那片林子里竟藏着这么多狼。
李冥渊箭术高超,一箭一个,原本想吓退狼群,但箭矢越射越少,狼的数量却不见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李冥渊发现了一个山洞,凭借轻功带着李轩熠躲了进去。
山洞位于半山腰,狼群一时难以靠近。
李轩熠的手臂被狼抓出两道伤口,鲜血不断渗出。
衣服也被撕扯得破烂不堪,狼狈至极。
夜晚的山中寒气逼人,李冥渊虽有内力护体,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但看到身旁瑟瑟发抖的李轩熠,他还是脱下身上的披风,自己只穿着单薄的里衣,将披风裹在李轩熠身上。
洞中湿冷,无法生火,李冥渊一边思索对策,一边安抚李轩熠的情绪。
“轩儿别怕,有父皇在。”
一阵窸窣声传来,李冥渊立刻将李轩熠护在身后。
李轩熠把头埋得更深,试图让自己不被发现。
“是我。”李承璟走进山洞,便看到这一幕。
狼群越聚越多,围住山洞也不难理解。
李冥渊心中松了口气,幸亏来的是李承璟,换作别人,他们恐怕难以在这寒冷、狼群环伺的夜里生还。
李承璟淡淡地扫了一眼被李冥渊护在身后的李轩熠,像是鹌鹑般缩着身子,随即将目光转向李冥渊。
快速扫视一遍,确认李冥渊无恙,心中才稍稍安定。
李承璟脱下身上的大氅,不容李冥渊拒绝,直接披在他身上,并在领口系了一个不易解开的结。
“儿臣无碍。”李承璟抢先开口,“父皇不必担心。”
李承璟带来的大氅厚实温暖,李冥渊披上后,立刻感到身子暖和了些。
李承璟守在洞口,神情凝重,他的箭也快用完了,而狼群依旧没有退意。
一群饥饿的野狼在山下虎视眈眈,稍有动静,便会一拥而上。
“我的马在山顶。”李承璟低声开口。
李冥渊和李轩熠的马早已不知所踪,如今李承璟的马成了唯一的希望。
但他们若贸然上山,狼群必定会追到山顶,等待他们自投罗网。
还有一点,李承璟想到了却没有说出口。
他和李冥渊都有深厚的内力,但李承璟身负旧伤,内力受限,如今也只能勉强用轻功登顶。
李轩熠呢?这么高的山,只能由李冥渊带着上去。
“我来引开它们的注意力,父皇你们先上山。”
李承璟将最后一支箭瞄准狼群中央的那只,射出的瞬间,李冥渊背着李轩熠,用尽全力施展轻功,从山洞跃出,落在地面上。
李承璟紧随其后,吹了一声口哨,一匹白马从林子另一侧奔来。
狼群顿时从山的那一侧朝山顶冲去。
速度极快。
在夜晚,在森林中。
李冥渊要顾及毫无内力的李轩熠,李承璟本就重伤未愈,虽表面镇定,内心却清楚自己已无法再调动半分内力。
在这种情况下,三人根本不是狼群的对手。
他们奔跑着,但速度远远比不上被激怒的狼群。
李轩熠靠着李冥渊的力量率先上马,李冥渊飞身而上。
随即一拉缰绳,策马疾驰而去。
离开时,李冥渊似乎回头看了最后一眼。
看着那一瞬间被狼群吞没的李承璟。
“父皇。”李轩熠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自然也能察觉李冥渊的犹豫。
若此刻停留,等待李承璟,白马能否承受三人的重量尚且未知。
他们很可能会被追上的狼群撕碎。
他希望李承璟死,但如果李承璟在这种情况下丧命,朝臣议论,父皇不满,他也就彻底与储君之位无缘了。
但他别无选择,他不想死。
李冥渊却在狼群扑来的前一刻,迅速冷静下来。
留下,只会三人都死。
两害相权取其轻。
国家大计,百姓安危,还有身后的这个从小被自己宠溺的孩子。
他都放不下。
于是,李冥渊一拉缰绳,头也不回地带着李轩熠策马离去。
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李承璟身上还带着伤口裂开的血。
或许是血腥味的刺激,又或许是猎物逃离的愤怒。
就在他们离开的那一刻,狼群更加疯狂,如癫似狂地扑向李承璟。
李承璟拔出腰间的剑。
一片血腥。
第13章
李承璟已经记不清自己斩杀了多少头野狼。
鲜血顺着身体流淌而下,早已渗入脚下的泥土。
其中有些是狼的血,但更多的,似乎是属于他自己的。
他之前强行调动了心脉之力,刚刚恢复的一点内力,也在刚才几乎耗尽。
浑身上下,早已感觉不到疼痛。
真是可笑,堂堂一国太子,没有死在战场上,最后竟然要葬身狼腹。
李承璟无数次想要扔下手中的剑,任由野狼将自己撕碎也好。
死了,也算是一种解脱。
也许,化作魂魄,还能进入李冥渊的梦里,问出那个困扰了他二十年的问题。
原来,终究还是放不下。
哪怕他早就猜到了结果,哪怕他早已打算用自己的性命换父皇平安。
否则,李冥渊带着李轩熠,怎么会比他快那么多?
或许是因为最近与父皇的关系有所缓和,才让他生出了一些不该有的期待。
他原以为李冥渊会犹豫的,至少会有一丝犹豫。
哪怕只是稍作迟疑,也不会让他如此难以释怀。
至少,不会那样毫不犹豫地带着李轩熠离开,连头都不回。
李承璟望着天上的月亮,月光清冷,高悬夜空。
难得啊,原来还能再好好地看一次月亮。
他的眼眸微微颤动。
这一次,他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生不如死。
他在心里想着,这样的夜晚,如果遇到劫匪,干脆一刀了结自己,倒也干脆。
他已经累了。
李承璟觉得自己从未如此疲惫过。
原来,一直沉沦在深渊中并不可怕。
真正可怕的是,有人让你误以为自己可以像别人一样,触碰到阳光,给你希望,却又将你狠狠推入深渊。
他正这样想着,忽然听到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一队黑衣人疾驰而来。
李承璟没有力气抬起头,那抹黑影已经出现在他眼前,他甚至以为是来接他魂魄的黑无常。
最前方的人是李冥渊,身后禁军远远落在后面。
李承璟想笑一下,然后问那个埋藏在心底二十年的问题:
“父皇,我不是您的儿子吗?”
这一刻,李承璟才真正意识到,原来他还活着。
可这到底是福,还是祸?
他想笑,却连笑的力气都没有。
他就这么望着越来越近的李冥渊。
大概两个时辰前离开的李冥渊。
也许是更早的时候。
他已经分不清时间了。
回来,是给他收尸吗?
可如果他真的死了,恐怕连骨头都会被狼啃光。
哪还有什么尸体可收?
或许是来确认他已经死了,然后告诉所有人,太子已死。
接着,名正言顺地让李轩熠继承皇位。
李承璟真是佩服自己,明明已经没有一丝力气,还能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那个想了二十年的问题,他现在也不再执着了。
他甚至开始想,幸好影一没回来,否则看到他这副模样,怕是真的会提剑杀进皇宫。
影一一定会哭吧。
毕竟,他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真心待他的人。
当李冥渊下马,伸手想要触碰他的那一刻,李承璟下意识地躲开了。
他已经冻僵了,但还是躲开了。
李冥渊曾经不愿让李轩熠承受的寒冷,此刻全部加诸在了李承璟身上。
李承璟想起那天春猎时自己昏迷时,那只一直握着他的手,那样温暖。
是幻觉吗?
为什么这次,却觉得如此冰冷?
他已经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连梦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若是梦,就快些醒吧。
李冥渊的手僵在半空,看着李承璟,随后不由分说地将大氅披在他身上。
雪狐皮制成的大氅,李承璟认得出来。
那是他十七岁那年,独自前往天山,为李冥渊亲手猎来的生辰礼物。
怪不得。
原来这是他第二次被狼群围攻。
他竟忘了,第一次,是在天山。
可李冥渊的态度,似乎在告诉他,他的存在,就是个错误。
可他也不是自愿来到这个世上的啊。
皮肉之痛他能忍。
因为他一向能忍。
可那无法忍受的痛,又是什么呢?
李冥渊做足了准备,带着李轩熠以最快的速度赶回皇宫,又带着大批侍卫火速赶来。
这一个多时辰里,李冥渊冷静得近乎无情。
他没有一丝情绪,只做着最正确、最理智的事。
他做好了心理准备,无论是看到一副尸骨,还是残破不堪的躯体。
唯独没有想到,看到的是一个站都站不稳、满身是血的李承璟。
那一刻,他那颗对李承璟一贯冷漠无情的心,竟有一丝崩塌的迹象。
不论是从哪一种身份出发,唯独不包括“父亲”这个身份。
他甚至不敢上前。
若不是看到李承璟嘴角微微颤抖,李冥渊几乎以为他已经死了。
满地的狼尸和鲜血。
有多少是狼的,又有多少,是李承璟的?
昨夜,李承璟是如何在没有内力、手脚冻僵的情况下,面对如此多野狼围攻,活下来的?
李冥渊不知道。
他甚至不敢想,李承璟在面对狼群时,有没有一丝后悔,后悔当初为救他而动用心脉之力。
若非那次动用心脉,导致内力无法使用,李承璟绝不会落到如此地步。
李冥渊想带他离开。
可李承璟没有动,只是微微挪动了几寸。
李冥渊知道,他在躲。
李承璟的眼神平淡,除了几分虚弱之外,再无其他情绪,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李冥渊心口仿佛被狠狠刺了一刀。
他原以为李承璟会恨他。
至少,不该是这种近乎死寂的平静和理所当然的接受。
可这种平静,比恨更让他心痛。
那种理所当然,到底是对什么习以为常?
李冥渊不敢深想。
第14章
李冥渊望着几乎站立不稳、只能靠在树干上艰难喘息的李承璟,心中五味杂陈。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没有说“朕”,也没有说“本王”。
此刻,他只是个父亲,试图向自己的孩子解释,为什么只剩一颗糖却给了别人。
“我知道。”李承璟的声音虽然轻,却清晰可闻。
“我们三个人,不可能共骑一匹马。”
“和他相比,只有我,还有可能活下来,对吧?”
李冥渊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眼底的情绪翻涌了几番,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李承璟甚至想对李冥渊露出一个笑容。
于是。
李冥渊带着李轩熠,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没有留下一句话,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
可是,他的父皇,真的相信他能活下来吗?
可面对李承璟,他找的这个理由,又是多么讽刺又漏洞百出。
所有的掩饰,在这一刻都无所遁形。
“父皇。”李承璟的声音极低极低。
若换作旁人受了如此重伤,能活下来已是奇迹。
但李承璟可以。
他向来能忍。
李冥渊知道。
李冥渊此刻却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连嘴角都提不起来。
李承璟想起那天在殿前跪着,看着李轩熠那副带着挑衅的眼神。
李承璟抬起头,看了李冥渊一眼。
只这一眼,便刺痛了李冥渊的心。
纵使万箭穿心,大概也不过如此。
李承璟从不会喊疼,无论伤得多重,都不会。
所以此刻,他没有说疼,也没有说冷。
可那眼神,却是一种无声的控诉。
对他的无情的控诉。
被狼群撕咬,被至亲抛弃,被无数板子和家法击打,身体承受如此多的伤痛,他也会疼。
他的身体,也和李轩熠一样,会感受到剧烈的寒冷与疼痛。
也许不止是身体。
李冥渊喉头滚动了几下,脸上依旧冷得像冰。
李承璟僵硬地挪动双脚,不让人碰,自己一步一步地走着。
他的白马跑过来,跪在面前,让他上马。
李承璟艰难地爬上马背,整个人已经支撑不住,伏在了马背上。
那匹白色的马,瞬间被染成了红色。
那是狼的血,还是人的血?
李承璟分不清,也没有人能分得清。
红得刺眼。
马缓缓地驮着他前行,李冥渊骑在马上,跟在后面。
一行人就这样缓缓地走出了森林。
太子府门前,所有御医早被李佑召集,整齐地站在门口等候。
李承璟身上披着的大氅已被鲜血浸透。
他伏在马背上,甚至想起了小时候在后宫池塘边看到的那只青蛙。
御医们解开李承璟的衣服检查伤口时,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宫人们在太子府里进进出出,忙得不可开交。
李冥渊看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被端出来,沉默着一句话也不说。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明明只隔着一道屏风,见惯了尸山血海的他,却始终没有勇气再往前一步。
上次李承璟的背部伤势还历历在目,而这一次,只会比上次严重十倍百倍。
御医令看着李承璟的伤口,由衷地说道:“臣从医五十余年,从未见过如此重伤还能活下来的。”
李承璟垂着眼,没有回应。
是吗?
他原本也没打算能活着回来。
那场厮杀,像是一种发泄。
即便在最危险的战场上,李承璟也从没像这次这般疯狂过。
直到后来,狼群离开了。
也许是全都死了。
总之,李承璟再没有感受到那种扑面而来的危险气息。
然后,他便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李承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冷。
但他确实很冷。
反正,李冥渊也不在意。或者只会觉得烦。
其实,一点都不痛,或者说,已经麻木了。
他只是靠着树干,静静地等待死亡降临。
他想换一个更体面的姿势站着,这样李冥渊找到他的时候,不至于让后人说他死得太过狼狈。
可惜,他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
伤口一消毒,便是锥心的痛。
李承璟紧绷着身体,硬是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身上的伤口在这过程中又开始渗出血来。
李承璟伤得太重,除了御医令,其他御医都不敢再动手,生怕加重伤势或弄疼了他。
李承璟为人虽冷,却从未刻意为难任何人,哪怕是一个下人。
看着这样的伤势,跪在地上的御医们中,有些曾与李承璟打过几次交道的,忍不住低声哽咽起来。
一时间,屋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泣声。
李冥渊隔着屏风,将里面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他听到了御医的哽咽,却没听到李承璟哪怕一声的痛苦呼喊。
该是多重的伤,才会让经验丰富的御医们都忍不住落泪?
又该是多强的意志,才能让自己一声不吭?
甚至连一丝哽咽都不曾发出。
李冥渊不知道,他孤身一人站在屏风外,身影略显单薄。
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那件还是李承璟在山洞里披给他的大氅。
两个时辰后,无数盆血水被端了出来。
御医令满头大汗,终于完成了处理。
李冥渊看着眼前一盆盆血水。
原来,一个人的体内,竟能流出这么多血。
整整七日,李冥渊再未踏入太子府一步。
只是每日都会召见御医,细细询问李承璟的身体状况。
他不敢去看,他怕看到李承璟残破不堪的身体。
他整日埋头于繁重的政务和奏折中,试图麻痹自己。
可每次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都是李承璟那天靠在树干上,浑身是血的模样。
李轩熠派人来请过他好几次。
李冥渊也去过几次,但每当看到李轩熠可怜兮兮地把手臂上的两道伤痕展示给他看,红着眼圈喊疼的样子,他总会想起那些御医哽咽的声音。
还有李承璟躲开他的手,笨拙地自己挪动脚步的背影。
深夜,李冥渊靠在书房的椅背上,揉着眉心。
“去太子府。”
浓重的药味冲淡了屋内的血腥气。
李冥渊走进来时,看见李承璟还没睡。
这么晚还不睡,是疼得睡不着吗?
李冥渊没有勇气问出口。
新换的绷带上,仍有血迹渗出。
御医令说李承璟恢复得很快。
所以他原本以为伤口应该好些了。
至少,不该再渗血。
没想到,亲眼见到李承璟时,才发现自己似乎高估了他。
是高估了吗?
还是伤得太重?
御医令说恢复得快,这样的情况都算快,那可想而知,当时伤势有多重。
才会如此难以愈合。
“父皇。”李承璟听见脚步声,从床榻上侧过头,轻声唤了一句。
李冥渊坐到李承璟床边。
第15章
沉默如潮水般涌来。
李承璟凝视着李冥渊,仿佛在看另一个自己,那个多年后可能会成为的影子。
想到“未来”这个词时,李承璟嘴角微微一扬,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那抹苦笑。
真的还会有未来吗?
他清楚地记得,在狼群中,最后一头狼扑向他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
困扰了他整整二十年的噩梦,其实早该有答案了。
人其实不需要别人来欺骗,当你太渴望某样东西时,最先欺骗你的,往往是你自己。
李承璟不是在赌气,他也没力气赌气了。
他只是觉得,既然李冥渊从未真正将他放在心上,那就不该让他再抱有任何幻想。
反正,哪怕重来千百次,结局也不会有任何不同。
他不想再经历那种希望破灭的痛苦。
他们之间,可以扮演任何角色。
君臣、师徒。
唯独,不能是父子。
李冥渊这一生会在意的人,从来就不是他。
“朕……”李冥渊喉头滚动,几次想要开口,但那些准备好的话在此刻却显得如此无力。
李承璟低下头。
其实他想过很多次,李冥渊会不会来,如果来了,又会说些什么。
或许是像从前一样责骂,也可能是像那次春猎醒来后那样,说几句略带关心的话,尽管可能并不真心。
但他唯独没想到,会是这种欲言又止的沉默。
“没事的。”
不必解释了。
这次,真的不必了。
他不想再听那些借口。
那晚支撑他活下来的信念,到底是什么?
一次死亡都换不来的教训,他也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李承璟这次养伤的时间格外长。
当朝臣们再次见到他时,只觉得他更瘦了,但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却更加明显。
李承璟一如既往地对李冥渊恭敬有加,言行举止都透着储君的气度,把李冥渊交代的任务完成得滴水不漏,挑不出半点毛病。还会特意叮嘱李佑,在李冥渊政务繁忙时准备好他喜欢的点心。
一切都与从前无异。
李冥渊也常常让人从御膳房送来李承璟喜欢的菜肴,或是退朝后留他在宫中一同用膳。
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事。
外人看来,这无疑是两人关系缓和的信号。
只有李冥渊知道,李承璟所做的这一切,比起从前,多了几分疏远。
如果说以前的恭敬是发自内心的,那现在更像是例行公事,是太子与君王之间应有的礼节。
他总想找个机会好好和李承璟说说话,但每次看到李承璟看向自己那双与看旁人无异的冷漠眼神,他便把话咽了回去。
下次吧,等下次再说……
他不懂怎么做一个父亲。
李冥渊心里懊恼,却也无从下手。
不过渐渐地,他也顾不上这些了。
边境与容国的局势愈发紧张,偏偏李轩熠不知为何,执意要请命出征,带着伤就跑到李冥渊面前哭诉。
说什么“戴罪立功”。
看着那张酷似他母亲的脸,还有那副柔弱可怜的模样,李冥渊终究还是心软了。
虽然派了两位将军协助,但他还是答应了李轩熠的请求。
这天早朝前,几位老臣将李承璟围在中间。
言语中,都是劝他趁此机会与李冥渊好好相处。
李承璟扫了一圈,这些人都是朝中老臣,一片赤诚之心。
“钰王虽不是亲弟弟,但也不能轻视。”
陛下偏爱钰王,冷落太子,这在朝中早已不是秘密。
多少大臣接连上奏,却始终无果。
一位尚书压低声音,以长辈的口吻劝道,虽是出于朝政,却也难掩其中关切。
李承璟心中一暖,嘴角微微上扬。
这般冒着被斥“大不敬”的风险来劝他,是真心为他好。
“本宫明白,诸位长者所言,皆是肺腑之语,皆是为本宫着想,晚辈在此谢过各位长辈教诲。”
平日里李承璟总带着几分疏离,如今因病体虚弱,反倒添了几分温和。
几位老臣见他如此懂事,纷纷压低声音,你一言我一语,将平日不敢说的话都说了出来。
李承璟站在中间,一一倾听,嘴角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
李冥渊上朝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幕。
李承璟站在一群老臣中间,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看他们的眼神,是那种他从未从李承璟眼中见过的亲近。
李冥渊心里有些不舒服。
自己的儿子,和那些大臣比和自己还亲。
他这样想着,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却没说出口。
李佑见状,轻咳一声。
众人散开。
李承璟一如往常,垂下眼帘,安静地站在原地。
朝堂之上,李冥渊宣布由李轩熠担任主帅出征的消息一出,满朝哗然。
唯有李承璟神色平静。
似乎早有预料,他并未感到意外。
“父皇三思。”
作为太子,李承璟率先跪下劝谏。
“陛下三思。”
众臣纷纷跪地附议。
李冥渊揉了揉眉心,心里也明白这不是最好的选择。
但这一次,他没有像上次那样发怒。
“太子留下,其余人退下。”
众人退下后,李承璟仍跪在地上。
李冥渊犹豫片刻,从龙椅上缓缓走下。
弯下腰,亲自将李承璟扶起。
“身子还未痊愈,还这般跪着。”
李承璟站起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谢父皇。”
李承璟虽未避开李冥渊的触碰,但在起身之后,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该远离。
免得又像上次一样,生出不该有的期待。
再被现实狠狠击碎,那种滋味,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李冥渊的手微微一顿,缓缓收回。
“父皇让人做了些你喜欢的饭菜,一起用膳吧。”
李冥渊尽量让语气显得温和。
李承璟自然不会拒绝。
坐在桌前,李冥渊亲自为他盛了一碗汤。
“多谢父皇。”李承璟接过汤碗,却没有喝。
“怎么了?”李冥渊疑惑地问。
“没什么,儿臣多谢父皇。”李承璟拿起汤匙,小口小口地喝着。
李佑端菜进来时,一眼看到李承璟手中的汤碗,脱口而出:
“殿下,怎么可以喝鱼汤呢?”
“怎么回事?”李冥渊看向李佑,心中升起一丝不安。
“太子五岁时吃过鱼肉后高烧三天,太医再三叮嘱不能……”
李佑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声音越来越低。
李冥渊脸色一沉。
“本宫见这鱼汤味道不错,一时贪嘴,只喝了汤,并未吃鱼肉。多谢公公关心。”
李承璟向来不看重口腹之欲,李佑也是个聪明人,立刻顺着李承璟的话应了几句,退了出去。
“只喝了一点汤,儿臣并无大碍。”
李承璟看着李冥渊阴沉的脸色,不动声色地替他解了围。
其实,他也并非有意。
那年李轩熠受了惊吓,李冥渊日夜陪在他身边,哪有心思顾及他。
一顿饭在沉默中吃完。
午膳过后,李承璟坐在椅上,看向李冥渊。
“父皇可是有话要对儿臣说?”
“朕……”
李冥渊刚对上李承璟的目光,满腹的话一下全被堵在了喉咙里。
第16章
李冥渊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在自己这个聪慧过人的儿子面前,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像是借口。
“你应该明白。”李冥渊硬着头皮开口。
“轩儿来求过我,他毕竟身上还有伤……”
李冥渊话刚说一半,自己都觉得荒唐。
伤,是从哪里来的?
他不敢回想。
如果论伤势,李承璟的伤比李轩熠重上十倍百倍。
李冥渊正想补救几句,却发现李承璟轻轻点了点头。
仿佛早已习惯,坦然接受。
是啊,李轩熠有伤。
所以李冥渊一定会心软。
那些早已结痂的旧伤,此刻仿佛又隐隐作痛,不知是不是因为喝了鱼汤的缘故。
没关系,等彻底痊愈了,就不会再痛了。
毕竟,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撕心裂肺,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儿臣明白。”
李承璟微微颔首。
李冥渊看见儿子的眼神里,没有责怪。
只有冷漠。
那种冷漠,已经不再将他当作父亲来看待了。
李冥渊想解释,却找不到合适的词。
他想靠近这个儿子,却不知如何扮演一个父亲的角色。
“只是钰王从未真正上过战场,就算派了将军随行,也难免会有人非议。两军交战,一个错误的决定,可能会让无数将士白白送命。”
“所以,儿臣想亲自前往。”
李承璟抬起头,提出了唯一的解决办法。
李轩熠被宠坏了,听不进别人的意见,哪怕有两位将军坐镇,也容易独断专行。
而李轩熠毕竟是皇族,将军也不好太过压制。
但李承璟不同,他是太子。
有太子坐镇,皇权威严,至少能让李轩熠不至于惹出大祸。
李承璟十五岁便上战场,与李冥渊一样战无不胜,成了军中的传奇。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最好的选择。
可李冥渊却没有立刻答应。
“你的身体……”
容国地处北方,天气渐寒,李承璟的身体刚恢复了七八分,李冥渊担心,却又说不出口。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儿臣只是随行,不上战场,在军中协助将军和钰王,不会有事的。”
李承璟扬起眉毛,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李冥渊看着李承璟那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
他习惯了什么?
是习惯了他对李轩熠的偏心吗?
毕竟,他从未真正公平地对待过李承璟,哪怕一次。
李冥渊在李承璟看不到的地方,悄悄握紧了拳头。
最后一次。
他暗暗发誓。
大军出征,旌旗猎猎,气势如虹。
李承璟身为太子,身披铠甲,骑在一匹白马之上,气势无人能及。
他身上的伤已经基本痊愈,只是内力尚未完全恢复。
李冥渊站在城墙上,思绪万千。
群臣站在李冥渊身后,望着那个与年轻时的帝王极为相似的身影,纷纷感慨。
李承璟与当年的李冥渊如出一辙,骑在马上英姿勃发。
无论在哪里,李承璟都是众人目光的焦点,沉稳中带着锋芒,令人难以忘怀。
李承璟抬头,望向城墙上的身影。
曾经无数次,他偷偷爬上城墙,冒着被责罚的危险,只为远远看他一眼。
如今,那个人正在送他出征。
隔着遥远的距离,李承璟看着城墙上的人,嘴唇轻动。
李冥渊虽听不见,却读懂了那句话。
他说:“父皇,保重。”
李承璟回过头,一拉缰绳,率领大军出发。
李轩熠娇气,刚走了一天就喊累,嚷嚷着要坐马车。
李承璟不予理会,随行的将军们也只当没听见,围在一起研究地图。
李轩熠心中不满,却也无可奈何。
好不容易扎营后,他直接躺倒在床上,再也爬不起来。
原本就从小被李冥渊宠坏了,连剑都不会使,还非要来这血雨腥风的战场。
现在总算安静了,省得在战场上惹麻烦,还要李承璟替他收拾烂摊子。
李承璟这样想着,派人请来御医照顾他,又安排了两名侍卫看护,便不再理会。
容国那位老皇帝不知为何,竟派出了最受宠的四皇子亲自出征。
容国四皇子容凛,与李承璟曾有过一面之缘,长得也算俊朗,却是四海皆知的疯子。
他曾将染上瘟疫而死的人尸投入敌军,震惊四海。
这样的人做对手,李承璟不敢掉以轻心。
出人意料的是,战事进展异常顺利。
李轩熠休息了几日后,觉得自己恢复得差不多,便也来参与军务。
可他所说的内容驴唇不对马嘴,没人愿意听。
在李轩熠又一次恼羞成怒地离开营帐后,一位将领望着他的背影,略带担忧地看向李承璟。
“钰王这几日既插不上话,提出的建议也全被否决,会不会出什么事?”
“能出什么事?”另一位将军看着李轩熠离去的方向,不耐烦地轻哼一声。
“一点兵法都不懂,只会添乱。要不是太子随行,估计听他的我们早就全军覆没了。他能当主帅,也就是仗着陛下宠爱。”
那位将军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立刻闭嘴不语。
“无妨。”李承璟连头都没抬,钰王受宠这件事,天下皆知,也不算什么秘密。
军中之人大多直来直去,一时口快罢了。
太子亲征,大邺国士气高涨,打得容国节节败退,捷报频传。
战事已到关键时刻,李承璟仍专注研究下一步的作战路线。
面对一个疯子,暗箭难防,他不敢有丝毫松懈。
“这些日子大家都辛苦了。”
李承璟放下手中的东西,靠在椅背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传孤的命令,明日与容国决战后,准备酒肉与银票万两,犒赏三军。”
第17章
“都回去休息吧。”
李承璟起身说道,
明天还有场硬仗要打。
两位将领一前一后跟着李承璟走出营帐。
月亮高挂夜空,洒下一层淡淡的银光。
左边是士兵的帐篷,右边是一片树林。
草丛中传来几声轻微的响动,还没等他们过去查看,李承璟就看到李轩熠骑在马上,前方还有一个人,两人一前一后快速朝远处奔去。
那模糊的身影,李承璟一眼就认出是容国的四皇子,容凛本人。
来不及多想,李承璟吹了个响亮的口哨,一匹骏马立刻飞奔而来。他翻身跃上马背,另两人也立刻跟上。
如果李轩熠出了事,不用说,他就会成为容国最大的筹码。
到时候大邺国就成了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他不知道李冥渊会不会为了救李轩熠放弃即将到手的容国。
但只要有一丝可能,李冥渊就不敢轻举妄动。
他不能对不起那些战死的将士。
该死。
李承璟眉头紧锁,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
这个时间点出现,明摆着就是容国的计谋。
偏偏李轩熠这个蠢货,一心想着立功,想靠自己抓敌将来挽回面子。
穿过树林,进入一片空旷地带。
已经到了容轩边境,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李承璟咬紧牙关,加快速度,与李轩熠的距离一点点拉近,两位将军被他们远远甩在后面。
果然,刚进入空地,就听见四面八方传来密密麻麻的弓弦声,容国士兵已经埋伏多时。
李承璟来不及多想,猛拉缰绳,回头大喊:“别过来!”
李轩熠一心只想追容凛,直到看见周围冒出的人影才反应过来,想调头已经来不及了。
不知何时,容凛已经跃上他的马背,手中长剑抵住他的喉咙,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李轩熠顿时吓得不敢动弹,只能用求救的眼神看向李承璟。
容凛温热的气息吹在李轩熠耳边,却让人如坠冰窟般发冷。
“乖,别乱动。”
容凛嘴上这么说,眼神却死死盯着李承璟,一动不动。
两位将军还在树林里,距离较远,虽然着急,却不敢贸然靠近。
“退兵十里,告诉你们的皇帝,让他亲自来。”容凛这话明显是对李承璟身后的两位将军说的。
“否则,我就杀了他这两个儿子。”
周围都是容凛带来的死士,只要稍有动静,箭雨就会倾泻而下。
李承璟体内的内力尚未恢复,此刻根本不是这么多人的对手。
他和容凛打过交道,知道如果容凛真想杀他,直接放箭就行,再带走李轩熠,效果也是一样。
若此刻强行突围,他勉强能自保,但两位将军必定受伤,军心一乱,容国便会趁势而入。
李承璟迅速思索片刻,回头用眼神示意将军们离开。
两位将军虽不甘心,但也明白这是眼下最好的选择。咬咬牙,策马飞奔而去。
“好了美人,”容凛的目光贪婪地扫过李承璟的面容。
“我已经放他们走了,你放心吧。”
容凛松开李轩熠,轻轻一跃,与李承璟共乘一马。
他的属下立刻上前,将吓得发抖的李轩熠从马上拽了下来。李轩熠疼得闷哼一声,却识趣地不敢出声,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显眼。
容凛的双臂环上李承璟精瘦的腰身,把脸埋进他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的冷香。
李承璟不太习惯这种亲密举动,下意识想躲开。
却被容凛牢牢抱住,动弹不得。
“美人。”容凛低沉的声音在李承璟耳边响起,带着明显的愉悦。
“我们又见面了。”
容国的京城离边境并不远,骑马只用了三个时辰。
李轩熠自然没有李承璟这样的待遇,一路上只能被押着步行。
他自小养尊处优,没走多久就体力不支,又挨了几鞭子,一路上跌跌撞撞,脸上和身上满是血迹和泥土,衣服也被刮得破破烂烂,不知道是被打的还是摔的。
李轩熠和李承璟都被关进了天牢。
但与李轩熠的狼狈不同,李承璟即便身处牢中,依旧气场强大,令人不敢轻视。
李轩熠有气无力地躺在天牢的草堆上。
李承璟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伤不算重,但对于从没吃过苦的他来说,已经够受的了。
牢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李轩熠本能地往角落缩了缩,试图让自己更不起眼。
可这小动作在狭小的牢房里一览无遗。
容凛不屑地朝他啐了一口,走过去,抬脚踢了踢他。
“也不知道你们父皇怎么想的,放着太子不疼,偏偏宠你这种废物。”
李轩熠抬起头,眼里含着泪水。
“这跟我们说好的不一样。”
李轩熠浑身发抖,不知道是疼还是怕。
他一股脑全说了出来:“你说过只要我引出李承璟,你就帮我杀了他。”
“而作为交换,你就退兵,对吧。”
容凛笑得扭曲,替李轩熠说完了后半句。
“可谁告诉你,疯子的话能信呢。”容凛蹲下身,压在李轩熠的伤口上,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赏你们了。”容凛起身,看着李轩熠,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几个壮汉从后面走出来,狞笑着朝李轩熠逼近,不顾他的惊恐和挣扎,强行将他拖了出去。
“拖远点,别让我听到声音。”容凛被李轩熠吵得有些烦,从怀里拿出一块绣帕,慢条斯理地擦掉手上的血迹。
李承璟静静坐着,神色淡然,仿佛早有预料,神情依旧高冷,如同地狱中绽放的花,依旧令人不敢亵渎。
“好了,这下只剩我们了。”容凛随手扔掉手帕,坐在李承璟对面。
第18章
“从你被我抓来,到你父皇得知消息,大概要一天时间。”容凛一边掰着手指数,一边笑着说道。
“而他赶到这里,估计还得两天。”
“你到底想干什么?”李承璟没等他说完,便打断道,语气中带着不耐。
“啧——”
容凛被突然打断,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又笑了起来。
在这漆黑的牢房里,那笑容显得格外阴森。
“都说大邺国太子天资过人,难道猜不到吗?”
李承璟沉默不语,只是冷静地盯着他。
容凛也察觉到了李承璟的戒备。
他并不打算解释什么。
防备就防备吧,反正他确实可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容凛站起身,准备离开。
刚迈出两步,便吩咐狱卒换一间牢房。
当狱卒准备给他戴上镣铐时,容凛摆了摆手。
“不必了。”
狱卒放下铁链,退了出去。
这间牢房比之前宽敞明亮许多,还有一张床和被褥。
显然是专门关押贵族的房间。
“你我都清楚,容国已无力再战,本可求和,如今却非要激怒我父皇,就不怕亡国吗?”
“美人,”容凛伸手想拍拍李承璟的肩膀,却被他避开。
容凛也不恼,收回手。
“我知道,从你出战那天起,就已经明白自己活不成了。”
所谓的最受宠的四皇子,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这一战,无论胜负,他都难逃一死。
既然如此,不如拉着整个皇宫陪葬。
李承璟见容凛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对生死毫不在意,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越发疑惑。
“既然我注定要死,不如死前做点有趣的事。”
容凛又靠近了一步。
“看看你父皇,是更在乎你们两个,还是更在乎这天下。”
“你就在这好好待着。”
容凛瞬间收起笑容,神色冷冽,寒意四溢。
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天牢。
那笑声在牢房中回荡,如同催命符一般。
……
李轩熠被拖回来时,衣衫褴褛,满身狼狈。
李承璟的牢房正对着李轩熠的,将里面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满身血迹。
那是养尊处优的李轩熠从未尝过的苦楚。
微弱的气息,表明他还活着。
李承璟看着这一切,心中毫无波澜。
为了夺位,为了杀他,李轩熠甚至不惜与容凛交易。
这样的人,按律当斩。
每天送来的饭菜都很丰盛,显然是容凛的命令。
虽然李承璟猜不透容凛的意图,但每日都有热水洗漱,倒是让他舒服了不少。
他一向讲究干净。
当李轩熠睁开眼时,第一眼便看到了容凛近在咫尺的脸。
那瞬间,恐惧从心底涌出,毫无遮掩。
“李冥渊,来了。”
容凛一字一句,语气沉稳。
这句话不仅让李轩熠愣住,也让李承璟眼中闪过一丝波动。
李承璟抬头,正看见容凛站在对面牢房,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容凛一直在观察李承璟的动静,冷笑一声。
李承璟神色平静,站起身来整理了衣领。
容凛走到他身后,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他几处穴道。
满意地拍了拍手,亲自将李承璟戴上镣铐,身后李轩熠则由一名亲兵押送。
两人被一同带往穆歌城的城墙。
他们被带到城墙最高处。
俯瞰而下,李承璟看到了大邺国的十万大军。
为首的,正是李冥渊。
如此速度,显然是日夜兼程赶了两天路。
李冥渊骑在马上,看不出丝毫疲惫,一如他无数次偷偷爬上城墙时的模样。
气度不凡,天生王者。
他的眼中,似乎并未因李承璟与李轩熠被俘而动摇半分。
只剩下一个目标——攻下容国。
李承璟甚至松了口气。
他曾担心李冥渊对李轩熠的宠爱,会让他做出违背天下利益的决定。
如今看来,是多虑了。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李轩熠看到李冥渊的那一刻,眼眶瞬间红了,随即在城墙上放声痛哭。
大局已定。
容凛眼中却满是疯狂的兴奋。
从他得知领军的是李承璟与李轩熠时,就一直在等待这一刻。
这是他临死前的最后一笔,也是史书上必将铭记的一笔。
的确,他承认自己是个疯子。
“父皇……”李轩熠此刻已顾不得颜面,只剩下对生的渴望。
“救我!”他用尽全力哭喊着。
李冥渊不可能看不到李轩熠。
那个他曾视如珍宝的义子,如今却被折磨成这副模样。
心头一阵剧痛,猝不及防。
对于李轩熠,他总是格外宽容。
哪怕犯了错,也终究会心软。
李冥渊的气息愈发冰冷。
“心疼了?”容凛笑得张狂。
“放了他。”李冥渊语气坚定地打断道。
声音铿锵有力,冷静沉稳。
没有一丝慌乱。
“你放了他。”
第19章
“放了他们,朕给你一条生路,让你做个普通人。”
“不放。”李冥渊紧握缰绳,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
“那朕今日就踏平容国,屠尽全城,割下你的头颅祭旗!”
容凛闻言,冷冷一笑,神情讥讽。
“本王走到这一步,还会怕你这些威胁?”
“不过——”
容凛故意拖长音调,把李承璟往身前拽了拽。
像是故意让李冥渊看清李承璟的脸。
此刻,李承璟的目光一直落在李冥渊身上。
看他今日如何高坐马上,如何排兵布阵。
毕竟,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想到这里,李承璟心中不免有些凄凉。
李轩熠没能成为逼迫容凛的筹码。
容凛的计划落空了。
那他也没什么遗憾了。
可李冥渊,连一眼都没看过他。
大概是李轩熠在场,让他无暇顾及其他。
想想还真是可悲。
父子一场,最终竟落得如此下场。
错在哪一步?
回不去了。
可过去,又真的值得留恋吗?
命运啊,从不曾对他手下留情。
李承璟正自嘲着,忽然与李冥渊四目相对。
也许只是一瞬,李冥渊就移开了视线。
也许连一瞬都不到。
李承璟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
父皇有太多大事要做,要结束与容国的战争,要为李轩熠的伤报仇。
也许还有对李轩熠要杀他的责备。
也许根本没有。
那么多事等着李冥渊去处理,他怎会惦记着自己这个从出生就被视为耻辱的儿子?
李冥渊的目光一直锁定在容凛身上。
至于李承璟,只一眼。
却与看到李轩熠身上伤痕时一样揪心。
不言而喻,李冥渊不愿退让。
这是为了天下,舍了他们。
李承璟嘴角扬起一抹笑。
能为天下而死,也不算毫无意义。
李冥渊拔出佩剑,剑锋直指天空,准备下令攻城。
“李冥渊!”容凛将刀架在李轩熠肩上,厉声喝道。
“你若敢下令攻城,我就砍他一根手指!本王今日就算下地狱,也要拉你两个儿子陪葬!”
“你还打算攻城吗?”容凛看着李冥渊强忍怒火的模样,发自内心地笑了。
看着他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只要剑落下,便是攻城的命令。
可此刻,李冥渊如同失去了魂魄。
时间仿佛凝固,却又像过了整整一年。
终于,李冥渊的剑缓缓指向城楼。
他终究做出了一个帝王该做的决定。
血光四起,尸横遍野。
李承璟闭上双眼,耳边喊杀声不断。
这场战争,真的值得吗?
李轩熠已经喊不出声,十根手指被容凛亲手斩断,原本换下的衣服早已被血浸透。
城破了。
李冥渊踏着堆积如山的尸体,一步一步登上城墙。
“现在,做一个最后的选择吧。”
容凛将刀抵在李承璟脖颈,一旁的亲卫也将刀架在李轩熠脖子上。
李轩熠早已奄奄一息,靠着对李冥渊最后一丝希望和求生的意志,才没有倒下。
“两个儿子,选一个陪我死。”
“另一个,随你回去,当太子。”
李承璟忽然笑了。
如果说上一次在狼群中还对李冥渊抱有一丝期待,那这次,是真的彻底失望了。
还用选吗?
容凛的用意再明显不过。
好狠的计策。
李冥渊无论选谁,都会被满朝文武寒心,李轩熠当不了太子,李冥渊也会众叛亲离。
君臣离心,国将不国。
不愧是出了名的疯子。
死一般的沉默。
“放了他们。”
像是过了很久很久,李承璟才听到李冥渊的声音。
“朕可以,饶你一命。”
没有选择,只是机械地重复。
声音里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哀求,随着风散去,无人察觉。
李承璟望着李冥渊,周围的喧嚣和刀刃的寒意仿佛都消失了。
这一刻,世界仿佛静止。
李冥渊终于看向李承璟。
或者说,终于有勇气看他。
甚至是在看到受伤的是李轩熠而非李承璟时,心中竟还松了一口气。
李承璟依旧神色淡然,依旧高傲,即便到了这地步,也未显半分慌乱。
衣衫整洁,连一丝尘土都没有。
难以抉择吗?
还是已经做出决定,只是不知如何开口?
李承璟心想。
“父皇。”
李承璟缓缓开口,看着李冥渊。
周围明明嘈杂,却在他开口的一瞬间仿佛陷入寂静。
第20章
李承璟向后退了半步,一只脚已经悬在空中。
这个动作,意味着一种决定。
李承璟的冷静,让李冥渊几乎喘不过气来。
李冥渊觉得,就算有人拿刀一刀刀剜他的心,也不会比现在更疼。
他就这样平静,平静地接受了李承璟的放弃,平静地面对着自己注定死亡的结局。
那样平静,是不是早就猜到了他的选择?
他终究说不出那句要李轩熠死的话。
李承璟又退了一步,望着李冥渊眼中无法压抑的悲痛。
那悲痛,是对李承璟选择的默认。
所谓为难,其实不过是做出选择后,承受后果的痛苦罢了。
又被抛弃了吗?
又一次,在父皇的二选一中,被放弃了吗?
李承璟心想,但他从不后悔自己做出的每一个决定。
就像当初,拼尽全身内力去救他。
他从未后悔过。
李承璟抬起头,望向天空。
难得的好天气,万里晴空。
上一次觉得阳光如此温暖,是什么时候?
他忽然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轻松。
仿佛终于,卸下了所有重担。
李承璟笑了,他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了。
上天总是这样残忍。
在他刚刚燃起一丝希望时,又狠狠将他打入深渊。
也罢。
李冥渊不是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死在战场上,但确实没想过是这样死法。
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恐怕连四肢都拼不齐。
反正都要死了,李承璟不想再骗自己。
说无所谓是假的,心,是真的疼。
他记得年少时曾遇见过一个云游四方的先生。
那人曾说,他这一生,所求皆不得,难遂心愿,却又放不下。
年少时,李承璟听到这话,嘴角泛起一丝嘲讽。
可如今,他也才二十岁。
二十年,原来已经那么长。
原来,那就是他的一生。
世人羡慕他生来姓李,出身皇族。
但如果可以重来一次,他再也不想这样活着。
父皇啊,为什么呢?
他不是多想活命,只是想不通,为什么被放弃的,总是他?
身为太子,他能接受,能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但作为儿子,他无法不感到痛苦。
他承认,他羡慕李轩熠,甚至到了嫉妒的地步。
他始终不明白,为何他视若珍宝的东西,在他们眼中却唾手可得、毫不珍惜。
他终究是心软了,不愿李冥渊背负朝堂指责,承受举国非议。
他也实在没有勇气,亲耳听见自己最亲的人说要放弃自己。
所以他做出了选择。
也许,并没有那么伟大。
只是不想当着众人的面,听自己唯一的亲人,为了一个叛国之人,放弃他。
这样,也算是保全了自己最后的一点尊严。
李承璟觉得,自己这一生就像个笑话。
阳光照在脸上。
明天,会是什么样子呢?
原来除了痛苦和抛弃,他什么也不配拥有。
只可惜,还没再看一眼月亮。
他想起了屠狼那夜的月亮。
那么明亮。
李承璟觉得,就算自己有内力护体,也不会挣扎了。
终于,要结束了。
原来心死,是这种感觉。
那是不是,从城墙上坠落时,也不会再痛了?
李冥渊觉得自己应该松口气的。
因为李承璟做出了选择,朝廷不会动荡,他最疼爱的义子也能保全。
可为何,心会这么痛?
喉间涌起一股血腥味,被他强行咽了下去。
李承璟做出选择,是因为他不信自己会选择他吗?
的确,他该不信。
因为他从未真正选择过他,也从未给过他信任。
李冥渊眼中泛起血红。
李承璟站在城墙上,一只脚已经悬空,身边站着容凛。
“恨我吗?”
容凛望着李承璟的侧脸,问道。
李承璟微微摇了摇头。
四海之大,他没有家。
死在哪里,死在谁手里,又有什么区别?
反正,他这条命,从来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感觉?
李承璟还是不想死得太难看。
毕竟,他这一生礼数周全,也不想死后太过狼狈。
可惜了,那些朝中大臣的教诲。
但这二十年,他真的尽力了。
李承璟抬起手,修长的手指在阳光下泛出冷白的色泽。
他还是希望李冥渊能长寿安康。
毕竟,他从未真正恨过他。
是他给了他生命,尽管并不美好。
但也算来这世上走了一遭。
无论如何,这二十年的执念,都不是假的。
李冥渊终于明白,上一次在狼群中支撑他活下去的信念是什么。
是对李承璟最后的一丝不舍,是对父爱压抑又压抑的渴望。
阳光温暖。
他猛地向后一倒。
彻底斩断了自己的念想。
他的命,最后,他想亲手结束。
父子之情,至死方休。
可是,这一世,就到这里了。
那亲情,就到此为止吧。
用命来还,还清了吗?
父皇,我不欠你了。
下一世,再也不要当什么太子。
再也不要,与你相见。
倒下的那一刻,李承璟闭上眼,露出释然的微笑。
上一次这样发自内心的笑,是什么时候?
他没有看见李冥渊在那一瞬间发了疯似的冲过来,想要抓住他的手。
指尖相触的一瞬,李承璟的一片衣袖从李冥渊手中滑落。
他也没有看见李冥渊不顾一切地想跳下去,却被身后的将领死死抱住。
他就那样坠落下去,离李冥渊越来越远。
下坠的过程中,过往二十年的种种在李承璟脑海中飞速闪过。
坠地前的刹那,他想起年少时父皇随手递给他的那块糕点。
原来那是这二十年里,他唯一尝过的甜。
就这一点甜,让他记了这么多年。
原来,他这一生,所拥有的,也就这么多。
辛苦了。
李承璟眼角滑下一滴泪。
在心里对自己说。
真的,辛苦了。
“不——”
“皇儿——”
第21章
李冥渊凝视着手中那块布料。
这是一匹上等锦缎,却沉重得让他几乎握不住。
“陛下。”
他最信任的副将找到他时,李冥渊像一尊石像般伫立不动。
副将望着他泛红的双眼,心中不忍,最终只低声说了一句:
“去看看太子吧。”
在屠城之前,李冥渊用披风一块一块地将李承璟的遗骸包起来。
他让所有人都转过身去,不准任何人看一眼。
从那么高的城楼上摔下来,早已无法辨认原本的面容。
那张与他极为相似的脸,他也认不出来了。
他小心翼翼地抱着那堆残骸,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由亲信护卫一路护送回去,寸步不离。
李冥渊缓步走进营帐。
经历了一整天的屠杀,他反而冷静下来。
他眼神赤红,却没有太多悲伤。
更多的,是困惑和不解。
这是他的儿子吗?
李承璟,怎么会死呢?
那么轻,留给他的,竟然只有这么一点。
李冥渊低垂着眼睛,静静思索。
他心中并没有多少哀痛。
李承璟,怎么会死呢?
他明明那么聪明。
李冥渊骑马回到城墙下,战场上堆满了攻城士兵的尸体。
他一个一个地翻找着。
那个不完整的遗体,怎么可能是他的儿子呢?
他是这世上最聪明的人。
他一定还活着,就在某处。
李冥渊耐心地查看每一具尸体。
天色渐暗,将领们举着火把,默默围在他四周。
没有人劝他停下,也没有人离开。
直到天色微亮,李冥渊才抬起头。
眼神空洞茫然。
这里,根本没有李承璟的身影。
他找不到他的儿子了。
大军班师回朝。
文武百官从宫门外一直排到殿内,李冥渊怀中抱着一个木盒,一步步走向主位。
“臣,恭迎太子殿下回宫。”
宰相站在最前方,身穿白衣,跪在地上,头深深叩下。
“臣等,恭迎太子殿下回宫。”
百官皆着素衣,声音低沉,在殿内回响。
他们想低头,表达对太子的敬意。
又想抬头,送李承璟最后一程。
世间之事,往往难以两全。
李冥渊摩挲着怀中的木盒。
那样专注,仿佛是在描绘李承璟的脸庞。
他将李承璟火化了。
李承璟生前是个极讲礼节的人,李冥渊不想让人看到他最后的模样。
他这个父亲,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他没听见百官的哀悼之词,只是望着那个小小的盒子。
这么大的一个人,怎么就装得下?
他会不会觉得冷?
会不会害怕?
李冥渊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盒子。
李承璟的葬礼在三天后举行,一切按照最高规格操办。
那天,天色阴沉,黄沙漫天。
几只鸟在低空盘旋,久久不肯离去。
李承璟的白马不知为何跑了出来,眼中含泪,在送葬队伍后哀鸣。
此时,李冥渊只希望天降灾祸,将这一切都掩埋,烧得一干二净。
他没有按礼制行事,亲自抱着李承璟的骨灰。
望着漫天黄沙,李冥渊仿佛置身梦境。
他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骨灰盒。
他坚持亲自将李承璟送往皇陵。
百官和百姓跟随其后。
这样的规格,在大邺国五百年来从未有过,以后也不会再有。
这么大的一个人,怎么就只能装进这么小的盒子里?
原来,李承璟真的不在了。
李冥渊反复抚摸着墓碑。
仿佛要将这一生的亏欠,在这一刻全部弥补。
他几天几夜未曾合眼。
明明半个月前,他还骑在马上,看着城墙上的人,说了一句“保重”。
如今,怎么就这般轻了?
他小心地将木盒放下,像是怕惊扰了李承璟的安眠。
身后一片低声啜泣。
朝堂上平日争执不断的两派人,此刻空前一致。
默默流泪,怎么也擦不干。
李冥渊就这样站着,从清晨一直到黄昏。
身后无人离去。
直到夜色降临,他才转身看向众人,轻声道:
“走吧。”
太子去世,全国停朝三日。
百姓自发穿白衣、戴白巾,为李承璟送行。
做完这一切后,李冥渊来到了关押李轩熠的牢房。
第22章
他的十指尽数被斩断,回到皇宫时,太医也束手无策。
李冥渊动身前往容国的第二天,影一便将罪证写在纸上,悄悄掷入了宰相府内。
大理寺与刑部通力合作,昼夜不停地查证,在李承璟下葬前一日终于掌握了李轩熠的全部罪行,依照律法将其收押。
李冥渊来到关押李轩熠的牢房外,命人打开牢门。
李轩熠仍存一丝侥幸,跌跌撞撞地想用断掌去触碰李冥渊的衣角。
却被李佑挡在身前,一脚踹倒在地。
“放肆!”李佑尖声喝道,“你一个罪人,也敢靠近陛下!”
李佑虽不通武艺,但这脚却用了全力,对本就虚弱的李轩熠来说,一时喘不过气来。
他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李冥渊身上,盼着对方还能像从前那样心软。
李轩熠已无力再爬过来,只能靠在墙上,艰难地喘息着,目光死死盯着李冥渊,满是乞求。
李冥渊撩起衣袍,缓缓坐下。
地牢阴冷潮湿,李承璟的内力尚未恢复,他不禁想到,当初李承璟在容国的地牢中,是否也这般寒冷。
李冥渊淡淡地想着。
随后,他缓缓开口。
他一直觉得对李轩熠的母亲有愧,因此对李轩熠格外容忍。
却不曾想,最终竟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除了太子之位,他几乎将所有李轩熠想要的东西都给了他。
那些李承璟一直渴望却至死未能得到的,他也统统给了李轩熠。
李冥渊缓缓吐出一口气。
靠着冰冷的墙壁,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李冥渊与李轩熠说了些什么,无人知晓。
只是当李冥渊离开后,李轩熠眼中只剩绝望。
不知从哪涌来的力气,他猛然扑向牢门,对着外面嘶吼。
他已明白自己难逃一死,神情癫狂,不顾一切地将刀锋刺向李冥渊的心口。
“你让他跪在你我面前,看我们父子情深,可曾想过他心中是何滋味?”
“你以为害死他的是我吗?不是!是你!是你折断了他的傲骨,是你害死了他!”
“这就是你的报应!哈哈哈——”
话音突兀地中断,一名狱卒抄起烧红的炭块塞进他口中,又狠狠打了他两拳,李轩熠疼得昏死过去,这才没了声息。
天牢重归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李冥渊缓步向外走去,将李轩熠的每一句话都听进了心里。
赎罪吗?
他嘴角扬起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
是啊,的确该赎罪了。
第23章
第二天清晨,李冥渊独自一人骑马前往碧云寺。
传说碧云寺共有五千级台阶,只要一步一叩首地爬上去,便能实现心中所愿。
若不是为了李承璟,李冥渊恐怕一辈子都不会踏足这种地方。
向来不信鬼神的他,此刻却也动了长跪不起的念头。
只希望能在孟婆汤里为李承璟加点甜,让他来世安好顺遂。
他从马背上下来,一身黑衣,从山脚开始,一步一叩。
直到夜幕降临,才终于抵达碧云寺门前。
李冥渊顾不上额头渗出的血迹,继续跪着爬进了寺中。
住持闻讯而出,看着他虔诚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
随后,住持将李冥渊带入一间禅房,昏黄的灯光下,二人相对而坐。
当他目光触及李冥渊的眼神时,微微一笑。
“老衲虽未曾与施主相识,却曾见过一位与您容貌极为相似之人。”
“按年岁推算,应当是您的儿子。”
“他来过?”李冥渊脑海中迅速回忆,却想不起李承璟曾提过此事。
“来过。”住持点头。
“第一次是在三年前。”
“他满身伤痕,血迹斑斑,还带着一只天山雪狐。”
“一个刚沾过血腥的人,本不该踏入佛门净地。”
“他也像您一样,跪着爬完了五千级台阶。当时我没让他进,他就固执地在寺外跪着。”
“我拗不过他,只好让他进来。”
“他向我求了一根红绳,说是用来祈求平安。”
“我问起缘由,他说,他的父亲一生坎坷,只愿这红绳能保他父亲平安。”住持笑了笑。
“这般身手,想必令郎绝非寻常之人。”
住持为李冥渊倒了一盏茶,轻轻推到他面前。
李冥渊沉默地接过,放在唇边轻啜一口。
算是默认了住持的话。
“老衲虽不问尘世,但也听说了近日的变故。”
“大邺国太子以身殉国,从城楼上纵身而下。”
李冥渊身体微微一颤。
“陛下。”住持放下手中的茶碗,一双苍老的眼睛透着洞悉世事的智慧,语气坚定。
“天下为重。老衲与太子虽只见了几面,却也能看出他的性情。他若在世,绝不会希望您如此。”
“他不会恨您。”
“不会吗?”李冥渊紧握拳头,力道之大,竟将手中的茶盏捏得粉碎。
碎片刺入掌心,他却仿佛毫无知觉。
只是直直地盯着住持的眼睛。
仿佛害怕听到自己内心最惧怕的答案。
“是我,害死了他。”
“不是。”住持摇头,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他绝不会。”
李冥渊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宫的,回来时,手上的伤口已被寺中僧人仔细包扎。
回到皇宫,已是次日清晨。
李冥渊一整天都坐在书房里,不言不语,不吃不喝,任凭李佑如何劝说都无动于衷。
直到夜色降临,他才缓缓抬起头。
自从李承璟死讯传来后,有些宫人选择殉主,其余的也都被李冥渊赐银遣散。
偌大的太子府,如今空无一人,成了禁地。
李佑点了一盏灯,微弱的烛光为府邸添了几分亮色。
这是李承璟死后,李冥渊第一次踏足这里。
第24章
殿中的一切摆设如旧,仿佛只要一转身,还能看见李承璟那道清冷的身影。
屋内依旧素净,李冥渊早有心为李承璟重新布置一番。
只是上回,他始终不清楚李承璟真正喜欢怎样的风格,也就没提出来。
这次,却是永远也提不出来了。
父子一场,却在他离世之后,李冥渊才惊觉,自己竟连他喜欢什么都未曾知晓。
他来这间屋子的次数本就不多,与李承璟一同用膳的机会更是寥寥无几。
唯一一次给他夹菜,还是他不能喝的鱼汤。
李佑都能记得的事,他却迟了十五年才终于记起。
他这个做父亲的,实在称得上失败。
李冥渊心中这般想着。
他缓缓走近,手搭在李承璟的床榻边,慢慢坐了下来。
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李承璟身上独有的冷香。
仿佛,他从未离开。
一旁叠放整齐的,是那件雪狐皮大氅。自从狼群归来,李冥渊便将它放在这里。
大氅旁边放着一个木制小盒。
李冥渊轻轻打开。
一根红绳静静地躺在其中,李冥渊的眼神微微一动。
红绳,雪狐。
一些记忆在他的脑海中渐渐串联起来,变得清晰。
住持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他终于想起来了。
原来李承璟当初送去的,不只是雪狐,还有一根红绳。
而他,却毫不在意地将红绳扔还给了李承璟,还冷嘲热讽,说堂堂太子竟也信这种东西。
其实,那是李承璟跪满五千级台阶,从寺庙求来的。
红绳依旧鲜亮,可见多年来一直被妥善珍藏。
会是谁,愿意为了这样一根红绳,跪满五千级石阶,又从不声张?
谁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愿望,连续三年风雨无阻地去跪求?
世上竟真有这样的傻子。
李冥渊低声笑了笑。
他冒着生命危险去天山猎雪狐,受了一身伤,却还在那样的情况下,叩了五千次头。
笑声渐渐止住,取而代之的是喉咙里压抑不住的呜咽。
耳边又响起住持的话:
“这三年来,他每年都会来一次,跪满五千级台阶,只为求你平安。”
李冥渊终于骗不下去了。
他再也没办法自欺欺人。
李承璟不是在赌气,而是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他的儿子死了。
死了,就再也见不到李承璟了。
再也找不到了。
下辈子再见,李承璟也不会再认识他了。
李冥渊仿佛被人抽走了全部力气,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发出一声崩溃般的呜咽。
那声音令人心碎。
那个永远高高在上的李冥渊,第一次低下了头。
他手里紧紧攥着那根红绳,贴在胸口的位置。
李冥渊从未流过泪,年少征战沙场不曾落泪,被先皇责骂不曾落泪,甚至得知白月光死讯时,也未曾落泪。
可如今,他哭得浑身颤抖。
李承璟,你疼不疼?
那个威严的帝王,此刻哭得像个孩子。
怎么可能不疼呢?
被棍棒打得遍体鳞伤,怎么会不疼?
被狼群撕咬,怎么会不疼?
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尸骨无存,捡都捡不全,怎么会不疼?
李承璟在最后一刻,一定疼极了吧。
那是他唯一的儿子啊。
那是他亲自立下的太子啊。
这几日强撑的精神,此刻彻底崩塌。
仿佛有人用钝刀,一下一下,割着他心底最疼的地方。
让他早已麻木的心,再次感受到撕裂般的疼痛。
李佑在一旁抹着泪,却也只能先来安抚李冥渊的情绪。
“陛下。”李佑将李冥渊扶了起来。
李冥渊的眼中,满是深深的绝望。
这几日的身心俱疲,让他眼角布满血丝,整个人也瘦了一圈,宽大的衣袍更显单薄。
“别这样,太子若是知道了,会难过的。”
李承璟若在,一定不忍心看到李冥渊把自己弄成这般模样,毕竟他一向孝顺。
那样孝顺的孩子,他这个父亲,却做得如此不合格。
可是,他已经不在了啊。
永远,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李冥渊狠狠地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
握着手中红绳,仿佛一夜间苍老了许多。
“太子不会怪您。”李佑终究不忍心看李冥渊这副模样,擦了擦眼角,勉强露出一丝笑,试图安慰他。
“对,他不会怪我。”李冥渊从怀中取出一块布料,将红绳仔细包裹起来。
那是李承璟曾经穿过的衣料。
“但我恨,”李冥渊的手微微颤抖。
两行泪从他脸上滑落。
“我恨自己这二十年来,因他母亲的缘故,对他处处苛责。”
“我恨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将他推开。”
李冥渊僵硬地转过头,朝李佑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你知道吗?”
他坐在地上,头靠在李承璟的床榻上,像是在回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的确,很久了啊,不过几天时间,却像死过一回。
这几日,他一直活在自己编织的梦里。
不敢去面对那残酷的现实。
仿佛,已经过了整整一生那么长。
“那天,其实我明明抓住了他。”
李佑身子一震。
“可他,躲开了。”
“所以,我只抓到了一片衣角。”
李冥渊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手指轻轻摩挲着那片布料的温度。
“他是真的,不想活了。”
“他也不会原谅我了。”
“他不要我了。”
李冥渊宁愿他最后是恨自己的,也好过那样平静地离去。
那种平静,是心死,还是彻底的失望?
失望于自己的父皇,一次次为了别人,舍弃了他。
李冥渊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在对李佑说,也像是在对自己低语。
李佑再也说不出安慰的话,死死捂住嘴,不让哭声溢出。
李冥渊回想起李承璟年幼时的模样,记忆虽不多,却仍记得那时的他眼中还有光。
那光,像是银河碎落在他眼底。
可如今,那光被他亲手熄灭,再未亮起。
若能回到从前,回到多久以前,才不至于错得如此彻底。
第25章
李轩熠所犯下的种种罪行,一件件再次被翻出来,摆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李冥渊只是静静地听着大理寺卿的陈述,神情淡漠,内心再无半点起伏。
“依大轩律,该如何处置?”
李冥渊缓缓抬眼,看向下方的刑部尚书。
“回陛下,应处以凌迟极刑。”
刑部尚书语气坚定,毫不犹豫。
“好。”李冥渊轻轻点头,“那就依法执行。”
刑部尚书回到牢中,当着李轩熠的面宣读圣旨,李轩熠脸上满是震惊与不敢置信。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是父皇最疼爱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刑部尚书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脸上。
“先让你尝尝牢里的滋味,再行刑。用最好的药吊命,刑没受完,你不准死。”
刑部尚书居高临下地看着李轩熠,眼神中毫不掩饰地透出恨意。
“你欠太子的,一个都别想逃。”
李冥渊得知此事后,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没有阻止。
他依旧每天按时上朝、退朝、用膳、批阅奏折、就寝。
整个人就像被一根线牵着的木偶,机械地重复着每一个动作。
有时上朝时,他会望着李承璟原本坐的位置发呆。
下面汇报的大臣察觉李冥渊声音渐弱,抬头一看,发现他正盯着太子的空位出神,心中顿时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整个朝堂陷入一阵沉默。
直到李冥渊回过神来,众人才继续奏报。
李承璟留下的那块衣角,他一直贴身放在胸口,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赎罪,是李冥渊余生唯一的主题。
在吞并容国、扩大疆域之后,李冥渊颁布新政,减轻赋税,此后再未对外用兵。
他亲身经历了丧子之痛,便不愿再让他人承受同样的痛苦。
十年后。
李冥渊站在李承璟墓前,李佑静静站在他身后。
这十年里,他殚精竭虑,使大邺国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盛世。
但人的身体终究有极限。
虽然在人前,他依旧一副沉稳淡然、俯瞰天下的模样,可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
他拒绝服药,将左相的嫡子立为太子,并亲自教导。
等新太子能独当一面后,李冥渊便退位让贤。
新帝仁厚孝顺,他心中无憾。
站在李承璟墓前,李冥渊伸出手,轻轻地触碰墓碑。
如同过往无数个日夜,在梦中那样,抚摸着李承璟的轮廓。
他的动作很轻,生怕惊扰了墓中人的安眠。
他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来看他了。
李冥渊清楚,自己的身体已经撑不到下一次了。
许久许久。
三日后,李佑像往常一样,准备叫李冥渊午休起床,却发现他已经没了呼吸。
李冥渊左手腕上的红绳早已褪色,至死未曾摘下,掌心中紧紧攥着一块陈旧的黑色布料。
第26章
我是李冥渊。
我的父亲是大邺国的皇帝,而我是他正妻所出的长子,因此顺理成章地被立为太子。
我十二岁就踏上了战场,十七岁便开始独自领兵,创下无数辉煌战绩。
原本以为,这一生都将如此洒脱不羁。
十九岁,一场战争结束后,我在战场边缘看到一个女子。
真是奇怪,在这样血雨腥风的战场,怎么会出现如此柔弱的身影。
她似乎受了惊吓,我走过去,将身上的披风脱下来披在她身上,然后准备离开。
没想到,她突然出声叫住了我。
她怯生生地将手中一个皱巴巴的青果递给我。
那果子看起来就不怎么好吃。
但我还是鬼使神差地接了过来。
后来,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我们彼此动了心。
我答应她,等回京之后,就用这次的军功换娶她进门的机会。
我万万没想到,司空的女儿竟对我一见倾心。
司空是两朝元老,膝下仅此一女。
我当然不愿答应,为此在父皇面前跪了一整天,才勉强让父皇答应暂缓此事。
我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开始日思夜想该如何摆脱这门亲事。
中秋宫宴上,有人递来一杯酒,我没多想便饮下了。
醒来时,司空的女儿正躺在我身边。
我别无选择,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成了我的太子妃。
我对她极为厌恶,成亲那日甚至没有碰过她。
没想到,那一夜酒后失态,她竟怀上了身孕。
可分娩时出了意外,太医说她因思虑过重,想见我最后一面,我却没有去。
后来听说,她临终前望着刚出生的孩子,满眼愧疚与不舍。
她托人带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说对不起我,求我不要因她而迁怒孩子。
那个孩子,就是李承璟。
后来父皇驾崩,我顺理成章继承皇位。
依照父皇遗愿,我立他为太子。
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寻找那位女子的下落。
却只得知她已病逝的消息,还有她的儿子。
她的儿子,叫萧轩熠,比李承璟小两岁。
我以王子之礼将他接回宫中,赐姓李,改名李轩熠,收为义子。
李轩熠和他母亲一样,带着柔弱温润的气质。
看到他,我总会想起她的模样。
而李承璟,世人都说我们父子极为相似。
可我知道,并不是。
这孩子在许多方面都远胜于我,而且性格倔强得很。
认定的事,哪怕拼了命也不会放手。
我把所有的疼爱都给了李轩熠,对李承璟,却了解甚少。
平心而论,我也曾认真想过,若不是他母亲的缘故,我或许会非常喜欢他。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后来他们渐渐长大。
李承璟越发显露出王者风范,文武双全,无人能及。
我很欣慰,但也觉得理所当然。
毕竟,他是太子。
那天秋猎归来,我第一次看到他身上的伤痕。
原来这些年,我下手竟如此之重。
御医说,他暂时不能再动用内力了。
我想开口道歉,却不知从何说起。
在李承璟面前,我似乎永远学不会做一个父亲。
那天狼群来袭,我看着他像一具活死人般躺在地上。
我原以为,他会恨我的。
我带着李轩熠离开时,竟把李承璟远远落在后面。
当时我没细想,直到他去世后,我才反复回想。
原来,那时他是故意把生的希望留给我的。
后来与容国开战,我看着李轩熠哭着来求我,终究还是心软了。
本想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毕竟,我对不起他的母亲。
我派了两位将军随行,以防万一。
可李承璟坚持要随军出征。
我担心他的身体,他却说没事。
我知道,这是唯一稳妥的办法,既安抚了军心,也维护了皇家威严,还成全了李轩熠。
只是,又一次,牺牲了李承璟尚未恢复的身体。
最后一次,我在心中暗暗发誓,等他回来,我一定好好补偿他。
我没想到,我再没有机会了。
那天在城楼上,我看着他用口型对我说“保重”。
我没想到,那是我们最后的告别。
听到他们被俘的消息时,我眼前一片漆黑。
我骑马狂奔了两天,终于赶到大邺国城下。
我不敢看李承璟,因为我愧对他。
可当看到满身伤痕的李轩熠和只略显消瘦的李承璟时,我竟然松了口气。
我竟在庆幸,受伤的不是李承璟。
原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李承璟在我心中的分量,早已超过了李轩熠。
容凛让我在他们两人之间做出选择。
我知道,他是怕我为难。
怕我做出选择后,被朝臣非议,被后人指责。
他跳下去的那一刻,我看见他笑了。
那是释然的笑。
我知道,他是真的对我彻底失望了。
我带着他的遗体回到容国。
原来,这一切都是李轩熠策划的。
他勾结容国,企图杀了李承璟,夺取太子之位。
我没想到,我一直宠爱的孩子,竟想要杀我亲生的儿子。
我恨李轩熠的愚蠢与狡诈,恨容国的心机与阴险。
但我最恨的,是我自己。
我彻查了这件事,将所有相关的人全部处死。
可那又有什么用?我的儿子再也回不来了。
走进李承璟的寝宫,我才惊觉自己竟连他的喜好都不曾真正了解。
我看到床边叠得整整齐齐的狐皮大氅,那是他为我生辰亲手缝制的礼物。
我竟忘了它还在这里。
我抚摸着大氅,泪水止不住地流下。
可李承璟再也回不来了。
我记得以前,每次出征前,他总喜欢跑到城墙上送我。
如今,他再次站上城墙,却是与我做最后的诀别。
他这一生太苦太苦,死了,或许也是一种解脱。
后来,我选了左相之子,立为太子。
左相与李承璟交情深厚,他的儿子也常受李承璟教导。
虽年少,但性情中也有几分李承璟的影子。
张扬、明媚。
李承璟若不是被我压制,该是何等耀眼的少年。
是我,亲手磨灭了他眼中的光。
父子一场,李承璟临终前,想必是恨透了我吧。
他们说,太子不会怨我。
是啊,他不会怪我。
可我会。
他从城楼上跳下时流下的那滴泪,我看见了。
被狼群撕咬,被棍棒抽打,他都没有哭。
那是他二十年来,第一次流泪。
被自己的父亲一再抛弃,该有多痛。
我不敢想。
只能用屠城般的杀戮来压抑心中的痛苦。
我登上五千阶的灵庙,一步一叩首。
这座寺庙,李承璟也曾为我祈福过三次。
我一生罪孽深重,不求神佛原谅,只求在李承璟喝下的孟婆汤里,能加些糖,让他来世平安顺遂。
他这一生,太苦了。
等新太子被培养得差不多时,我便退了位。
望着远处的夕阳,如血般凄艳。
若有来世,我愿为他做个好父亲。
只是不知,他是否还愿给我这个机会。
我缓缓闭上眼睛。
第27章
我是李承璟,大邺国的储君。
虽说贵为太子,但自打出生起,我的命运便如同一场悲剧。
我的生母在生我时难产而亡,外祖父听闻噩耗后,悲愤交加,辞去官职回到乡野,远离京城。
在我的生命中,唯一的亲人就是父皇。
外人常说,我命很好。
一出生便被先帝立为太子,是父皇唯一的孩子,不必经历那些兄弟争斗的血腥。
父皇对我一向严厉,但我仍然敬重他。
他常说,男子汉不能轻易落泪。
这句话我记在了心里。
从我有记忆开始,每次想哭的时候,我都会强忍着不让自己流泪。
太傅曾说,身为太子,肩负的责任远比常人沉重,自然不能和寻常孩子相比。
有一次,我被打得极重,独自缩在东宫角落,默默处理伤口。
后来,父皇身边的亲信李佑偷偷前来,给我带来了一些疗伤的药。
我问他:“父皇为何似乎不喜欢我?”
他沉默良久,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我年幼时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半晌,他轻声道:“你父皇心里苦,所以你要懂事一些,明白吗?”
多年后我才明白,那种眼神叫做无奈与惋惜。
我点头,从此拼命学习一切该学的东西。
渐渐地,我成了别人嘴里的天之骄子,文武双全。
可我不明白,为何父皇看我的眼神依旧冷漠。
哦,对了,我还有一位义弟,名叫李轩熠。
他被迎入宫中的那天,我站在城楼上,远远望着他许久。
那天,父皇看向他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与宠溺。
我不记得当时是什么心情,只记得那天风很大,吹得我浑身发冷。
他入宫后,父皇对我的态度愈发冷淡。
我能从他眼中看到毫不掩饰的轻视。
我不懂得如何讨好父皇,也曾在心里无数次羡慕李轩熠能随意撒娇、被宠爱有加。
在外人面前,我依旧是一副淡然冷漠的模样。
但只有我知道,我嫉妒李轩熠,嫉妒得快要发疯。
我努力做一个合格的太子,成为国人的榜样。
我不是为了虚名,也不是想借此争权夺利。
我只是希望父皇能看见我。
希望能像看他那样看我一眼,哪怕只是一眼。
可惜,这毫无意义。
当父皇宣布让李轩熠领兵出征时,我第一次违逆了他的旨意。
这是我第一次公然反对他的决定。
但我低估了父皇对李轩熠的宠爱,原来已经深到足以左右他的判断。
在宫宴上,我无意间惹李轩熠不快,父皇便罚我跪在他们面前。
看着他们父慈子孝的模样,我仿佛成了局外人。
父皇不止一次地对我说,我的存在是他的耻辱,我的出生是个错误。
既然如此,那为何还要让我降生在这世上?
这些话比任何责罚都更刺痛我心。
如果他的儿子是李轩熠而不是我,或许他会轻松许多吧。
我们本可以是任何关系,唯独不该是父子。
后来我强行调动心脉之力,反被其伤。
父皇亲自喂我服药,也许只是出于愧疚。
但如今回想起来,那是我这二十年来少有的温暖时刻。
即便是狼群之中,也让我体验了一回濒临死亡的感觉。
我没料到,他竟会那样决绝。
决绝到,连一个眼神都不肯施舍给我。
于是后来在城墙上,我竟对死亡生出几分期待。
看着他眼中的慌乱,我竟感到一丝快意。
甚至幻想他看到我尸体时的神情。
我从未恨过他,甚至连一句责怪都没有。
我只是累了,想结束这一切。
我曾在无数个深夜惊醒,二十年来,梦魇缠绕。
其实,不过是一个问题。
为什么?
父皇,我不是您的儿子吗?
身为一国储君,活得像个笑话。
我没有丝毫犹豫,纵身跃下城墙。
那一刻,我感受到父皇扑过来的气息,他抓住了我的手。
我却故意躲开了。
这一次,我是真的想放下了。
无论是父子之情,还是君臣之义。
这一生,终于该结束了。
世人说的都不对。
最后对父皇的感情,不是爱,也不是恨。
那是一种比爱与恨更深的情感。
就像哪怕重来一次,我还是愿意拼尽性命去救他。
但如果他安然无恙,
我却再不愿看他一眼。
其实,我还是希望他能安好。
我没想到,在即将坠地的最后一刻,我看到了影一的身影。
他假扮成我的模样,用身体挡在我身下,拼尽全力将我向上一推。
之后,我便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我已经身处江南的一间屋子中。
我失去了记忆,也不愿再去回想。
脑海中隐约有个身影,和我极为相似,只是每当我试图回忆,便头痛欲裂。
久而久之,我便不再去想。
我不知道影一替我死在了城墙上,被葬入皇陵。
我更不知道,他临终前将我托付给一名死士,那人将我带离京城,改换容貌,饮下忘川水。
忘川水,饮下之后,前尘往事尽皆遗忘。
我一直以为,自己原本就是这院子的主人。
我喜欢这里,清净,人少,自由自在。
我收养了一个流浪的少年,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
他手脚麻利,对我也极为忠诚。
我带着他,走过了许多地方。
唯独没有去过京城。
不知为何,每当我靠近京城,都会有一种莫名的不适感。
于是这四十年来,我从未踏入京城一步。
到了晚年,我过着闲云野鹤般的生活,日子过得舒心。
骨子里,我只想做个无拘无束的闲人。
某个午后,当初那个流浪少年做好饭叫我吃饭时,发现我已经静静地躺在院子的摇椅上,没了呼吸。
我嘴角带着一抹笑意,走得很安详。
我不记得前半生的模样,只记得这后四十年,我过得满足而自在。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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